伦道夫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家族不可能跟那些财团切割,”联首说,“你背叛它们,后果比我更严重。”
这不仅是身涉险境,直接断送离职后的生涯,也是对家族、对亲人的背叛。
“辞职吧,不要牵扯进来,”联首说,“正好,这个举动也是个信号,表示你并不赞同这件事,对你的家族也有交代。”
伦道夫久久地注视着他,像是在回忆过往几十年,他们一同走过的政坛之路。
“阁下,”他说,“我是你的幕僚长。”
联首叹了口气,刚要开口,伦道夫却打断了他。“如果真有人背着炸药包去冲锋,那也应该是我。我是你的幕僚长,我替你挡子弹,不是反过来。”
“我打了这么多年仗,敢死队还轮不到你,”联首说,“如果你不愿意离职,我可以辞退你,但我需要你为我列一份候选人名单,夏厅的事务很多,需要立刻有人顶上。”
“没有候选人,”伦道夫紧盯着他,“过去有那么多烂账,你能找谁来接替我?你还能信任谁?”
联首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他也知道这是事实。
“我不能走,”伦道夫说,“换了人,未必有那个资源和能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丢了条命,还失败了。你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这才是最残忍的。我花了这么多年心血,让你走到今天,你觉得我会中途离开?难道我要让这么多年的努力,换来一场落空的改革?无论如何,我要保证你成功,你得让我保证你成功。”
联首望着他,那目光居然是悲哀的。
良久,联首叹了口气:“我时常不明白,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幕僚长。”
伦道夫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另一件事,”他说,“伊文。”
副联首与这场战役利益攸关,而她的盟友站在战壕另一边。
“她知道我们太多事了,”伦道夫说,“如果她调转枪口,我们会很被动。”
联首沉吟半晌,站起身:“我去找她谈谈。”
管家通报联首到来时,伊文正在花园中剪枝。战火纷飞,却没有影响到玫瑰的芬芳。
联首从未亲自上门拜访,伊文向管家点点头,而后弯下腰,端详这些鲜艳的花朵。
开战前,植物园一度人满为患,蔷薇架前聚集着游客,神色如同她此刻一般庄重,好像在确认一个事实:“这就是鲜花,这就是美丽的自然,在进入黑暗前,我们要将它铭记。”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直起身,面向来客,露出微笑。
联首并未费心寒暄,开门见山,道明了计划和来意。他预计伊文会强烈反对——人总不能背叛自己的阶级。
但对方只是低头沉思,随即感叹:“真是疯子。”她望着这个国家唯一地位高于自己的人,“既然决定了,那就做吧。”
难得有人能让他震惊,可这人若是副联首,惊讶之余却不意外。“你不反对?”
“形势如此,”伊文说,“要重建,必须有钱,现在百姓没有,政府也没有,只能找他们要。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再说,他们也捞的太过分了,战时敛财,战后不出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政客最爱把国家民族挂在嘴边,可真要他们做出牺牲了,却人人退避三舍。她竟能如此深明大义?
“你既然过来,说明伦道夫已经同意了,”伊文说,“他能理解你,为什么我不行?”
“他是我的左右手,你有自己的班底,你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伊文笑了笑:“就算他是你的幕僚长,陪你疯到这个程度,我是没想到的。”
虽说财团不可能没有违法行为,可真要起诉,还是困难重重。首先,负责起诉的检察官就难找,站上原告席,基本也是把脑袋放在裤腰带上;其次是证人,既然知道内情,必定是相关利益者,怎么会随便背叛?
伦道夫说同意,不仅是表示赞同那么简单,他要耗尽自己毕生的资源,去寻找这些愿意站上法庭的人。欠过他滔天人情的,与他是生死之交的,此前积攒的人脉、施与的人情,全收回来也未必足够。
“不过,”伊文问,“政党能允许你这么做吗?那些巨额捐款……”
一年前,就在这片玫瑰园旁边,曾经有人对她说过,夏厅可能会起诉那些巨头。当时,她付诸一笑,因为政商唇齿相依。
现在,这个疯子居然真站在他面前,说要和财团开战。
联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望着她,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伊文低头拨弄着初绽的花苞,沉吟片刻,说:“改革政治献金制度。”
联首淡淡地笑了笑,很快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伊文不同于伦道夫,她不将那些致命的秘密曝光,或者送给财团当武器,就是莫大的支持。她不可能公开站在联首这边,拿自己的前途冒险。
联首也从不指望她会。
只要她对夏厅的秘密守口如瓶,他愿意答应任何条件。
“我的家族,”伊文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联首端详着她,斟酌道:“你想让我放过你叔叔的企业?”
“不,”伊文说,“照常起诉。”
这倒出乎意料,联首便不再提议,静静地等她提出价码。
“政府起诉,奥尔斯破产后,会进行债务重组,涉及重大公共利益和市场竞争的情况下,政府会介入清算程序吧,”伊文望着他,“到时候,我希望低价获取我叔叔的所有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