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会不会妥协,我还真不知道。秦明月说报警就撕票,她说这话时神情凶狠又夸张,一点都不像往日里的秦明月了。
秦家的人都在厂房附近,轮番守夜。我舔了舔干燥的唇,抿着嘴冲她笑问:“如果他不妥协呢?你要杀了我吗?”
秦明月刚才的恨似乎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脸色白了一瞬,没有搭腔,别过脸去望着厂房外的黑天,还有深蓝天空上升起的一轮明月。
那月亮真圆,这辈子我见过最圆最亮的月亮就是今天了。躺在尘土飞扬的水泥地板上,我竭力去忽略唇瓣间空气不断进出的干燥,仰头费力地看向厂房外。目光所及之处是钢筋混凝土的天花板,偶尔调整角度,才能看见那月的边缘。
时间一点一滴地粘稠起来,秦明月似乎是真的打算把我渴死在这里,她倚着墙壁,看上去漫不经心地打电话,手臂小幅度地颤抖着,语气分外冷漠:“让位,不然卜苍声活不了。”
我听不到我哥说了什么,但一旦她坐上家主这个位子我和我哥都完了。不光是我哥的公司,他还没上市的研究项目也会受到波及的,所以不能,千万不能。
我不想因为我而毁掉我哥几年来的心血。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秦明月猛地站直身体,一下子从冷漠理智切换成咬牙切齿的态度:“你这么笃定我不敢动手!?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她向我走来,我没有动,也动不了,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平生,最恨你们这种自诩聪明、以为自己运筹帷幄的人。”她一字一顿地说,捡起地上一块尖石,我还未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只看见那块尖石举高、再掷下。
银玉似的月亮像盘子似的,圣洁美丽,那块尖石被突兀地举起,占据了我视线中的大半,遮盖住了月亮,似乎隐隐约约闪烁着寒光。下一秒寒光倏然坠落到我的右手手腕上,陨石似的砸下去,流星一般溅出血点,点点滴滴的殷红覆在秦明月的面颊上,砸下去的剎那她面色惨白,似乎竭力想让那块尖石停下来,可尖石还是恢复到了它原本的运动轨迹。
我脑子一嗡,痛意席卷全身的瞬间是喊不出来的,我知道一旦喊出来我哥一定做不住,所以那瞬间,我全身的细胞都在无声叫嚣着静止。疼,疼啊,怎么这么疼。虚空中骨头断裂的声音传到我耳朵中,我睁大眼,嘴唇被咬出血。
不能喊,不能哭,也不能叫,只有流泪的权利没有被剥夺。
好疼,好疼,好疼。
眼前一片模糊,秦明月身上的香水气近在咫尺,隐秘地颤抖,颤出缕缕香气,钻进我的鼻腔。
我听到她说对不起,那声音带着哭腔,混杂着惊吓。
听错了吧。好疼啊。
转瞬间她又平静下来,刚才惨白的脸色没有褪去,我眼睁着看见一个活人在我面前全身的血液变凉,声音也紧跟着凉薄起来:“意志力挺强,没喊出来。但卜千秋,骨头断裂的声音你总听到了吧?我竟不知道你当真这么冷心冷肺,好歹是昔日枕边软玉温香,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平时我发高烧都要心疼死的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要真无动于衷,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痛意还在全身流转,明明溅血的是手腕,为什么连着心尖都被牵连着疼?为什么我要受这种苦?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像小时候我哥安慰我一样安慰自己:没关系的笙笙,反正会活下去的。你哥还是会爱你,家主位置不能让的。
可我还是哭了,有那么零星的瞬间我好希望他能把家主这个位置拱手让给秦明月,然后来接我回家,真的太疼了,哥,手腕被活生生砸断,真的太疼了。
似乎不仅仅只是骨折了。
骨折的痛是远远比不上这种痛的。
秦明月冷笑着挂电话,扭头看向我的瞬间脸上却带着凄惨的笑,眼里有闪闪的泪花:“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没想这样的。”
“我本来不是我,我没想我也没有骗你”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你哥选择报警。”
她像在哭,又像是在笑,一面拭去脸上的晶莹一面又有更多的泪涌出来,下半张脸确实狞笑着的,一张脸上两种神情,就好像两个灵魂同时争抢撕扯她的□□,显现出疯癫的样子。
秦明月说:“对不起”
然后她又说:“你哥选择报警,我只能放火了。就算是你哥定位到了我的位置,但在他赶过来之前,一把火也能把这里烧的差不多。”
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我想,谁来救救我。
视线的最后,寒夜里她整个人苍白地像一张纸,浑浑噩噩地下令外面的人放火。没有再看我一眼。
炽热的火舌狰狞地燎燃了厂房堆积的木板,我想,我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慢慢的,烟雾蒙住我的双眼,赤焰席卷我的身侧,我听见警笛由远及近地响起来,但一切,似乎都太晚了。
意识遥遥地飘回从前,我那一直下雪的世界,我那纯白的天真岁月,白裙子的裙摆被岁月的火苗吞噬,时过境迁,二十一年孑然一身。琳琅的华服,满目的玫瑰将我包裹,我躺在其中闭上眼,就像做了一场再也不会醒过来的美梦。
包裹我的东西,从炽热和破败变为纯白的雪和玫瑰,最后又变成淡淡的薄荷气息,我是在做梦么?
站在狭隘的意识世界中,抬头缓缓望向远方,那人就站在那里,身影一如既往的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