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勉彻底被绕晕了,这些流言蜚语,究竟孰真孰假?可惜最近都没碰上苏旸公子,无人为他解惑,正发愁,他忽然眼尖地瞄见一抹素雅的身影——苏旭白衣曳地,行色匆匆,他迟疑了一下,欲上前打声招呼,人群中却已不见他的踪迹。
苏旭审时度势,向来是从容不迫、处变不惊,鲜少如此刻这般慌忙。他步履如飞地赶到高府,衣襟因跑动,微微凌乱,他稍稍捋了捋,方向高志新行礼,“恩师,可听说了那些关于陛下的传闻?”
“苏相何须向卑职行礼?也莫要抬举老身了,今非昔比,‘恩师’这一称呼,早已担当不起。”高志新语气平淡地说:“那些传言闹得满城风雨,自然不可能一字未闻。事已至此,苏相再急也于事无补,不如先坐下来喝口热茶。”
离开户部后,他们师徒二人便渐行渐远,苏旭应他要求,改了称谓:“尚书约我来,难道不是为了商议此事的解决良策吗?”
高志新避而不答,固执地坚持:“天冷,茶泡好了,不喝就凉了。”
似乎他不喝了这杯茶,对话便无法进行下去,苏旭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茶杯,热意隔着杯壁传到手上,却暖不进心里。
忽然,飞来一颗小石子,“啪”地一响,击碎了茶杯,一时间茶水四溅,好在冬天的大衣面料厚实,不至于烫伤。
“茶里有毒!”悬梁上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
两人齐齐抬头,循声望去。
裴裕身轻如燕地从悬梁上跳了下来,“家丁通报苏相来了,高大人您便沏了这杯茶,还往其中加了一包白粉。”
此情此景,真是平地惊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旭怀疑自己耳鸣听错了。
高志新却供认不讳,坦然又颓败地问:“侯爷几时造访寒舍?”
“说来惭愧,裴某在贵府进出叨扰有些时日了。”裴裕话是这么说,面上却不见内疚之色,“户部寻回皇子的细节经过,是你们二人加以完善粉饰的,也只有你们二人能够清楚陛下的身份、事情的始末。流言的来源不是苏相,那便是高大人了,您未经陛下授意,擅自放出流言的时候,便应料到今日了。”
高志新浑浊的眼中,似有悔意一闪而过,“陛下,她是怎么说的?”
裴裕回想起杨淑得知消息走漏后,百感交集的神情,起初是难以置信,仔细思量一切却又有迹可循,“三四年前,你在江南说,人心难测,果真没说错。”
有人行过千山万水初心未改,也有人历经世态炎凉晚节不守。
杨淑惋惜地叹气,“大抵是怨朕重用苏旭,忽视了他吧。苏旭作为他的小辈,被朕一路破格提拔,成了宰辅大臣。而他蹉跎了半辈子,依旧身居原位,想来是极不平衡的。”
她突然话锋一转,露出几分狠意,“官场上,理应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这些老臣却光想着论资排辈了。”
“想成为剑,何不自问是否还有那颗大无畏之心?”
毫不夸张地说,这世上想取苏旭性命之人远比她多。她久居深宫,周围皆是暗卫,而苏旭仅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非先天阁的高人暗中保护,他本人立身处世也谨小慎微,恐怕早已遭刺客毒手。
“陛下,可要召见他?”裴裕问。
杨淑失望地摇头,“再见也是物非人非,徒增烦恼。裴爱卿,替朕跑一趟吧!”
她别有深意地说:“苏旭过去受他指点关照,对他多半是不加设防的,朕担心……”
裴裕罕见地打断她,“陛下所虑极是,臣领旨。”
杨淑挑眉,“不会吃醋吧?替朕探视高尚书的动向,实则是保护苏旭。直接提醒他无疑是最省力的做法,可朕虽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老臣心,不到万不得已,却不想让他知道朕做的最坏猜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苏旭幼年丧父,高尚书膝下无子,他待高尚书情谊深厚,朕不想他寒心。”
确实不太想从她口中听到她对那人的担心,所以他刚刚才及时插话。裴裕轻叹:“臣知事分缓急,便是为了不让你对他心存亏欠,若有万一臣也会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陛下问你,是否还存为国为民的大无畏之心?”
高志新闻言瞬间潸然泪下。
裴裕接着转达:“念在师徒一场,陛下恩准你告老辞官、衣锦还乡。”
高志新关切地问:“眼下的乱局,陛下打算如何化解?”
裴裕冷淡道:“这便不劳大人操心了。”
苏旭终于从震惊麻木的状态中缓过神思,他的手脚还是僵硬的,跪地叩拜的动作却很干脆,“谢先生的教诲,先生的再造之恩,学生恐怕无法还清了。愿先生保重身体,福寿安康。”
高志新微微抬起双手,欲扶他起身,复又无力地垂下。苏旭拿起茶杯,他就后悔了,准备借口茶水里落了灰拦住他,偏偏晚了一步。
裴裕打碎了茶杯,道破了他的歹念。
他便再也伸不出手。
“谢侯爷的救命之恩。”苏旭神色有些迷茫地走出高府,忽然想起自己再次因他及时出手免于遭难。
初见时,他尚不及他高,穿着深色的劲装玄服,故作少年老成似的,如今长身玉立,鲜衣怒马。而苏旭却觉得他没怎么变,眼神澄澈依旧。
“无需言谢。救你,为国,为民,为陛下,也为我自己。”
尾声
这日上朝,大臣们神色各异,面面相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杨淑便知传言的内容他们大多都已听闻,只是谁都不敢率先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