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林钰文身边时,报童塞给她一份报纸:“鬼子滚蛋了!中国胜利了!”然后他跑远,嘴里喊着同样的话,给每位路人都塞了一份免费的报纸。
林钰文拿起报纸看了一眼,无意中瞥见右下角的寻人启事,仿佛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劈中,整个人瞬间僵立。
她不可置信地将那则寻人启事看了好几遍,确定上面要找的人,叫齐叙欢。
林钰文的眼眶立马湿润了,无法言说的愧疚和痛苦倾泻而出,因为她,一个原本美好幸福的家庭,再也无法完整了。
她迅速收拾好行李,带上齐叙欢的半张学生证,当天下午就赶去了报纸上写的地址。
——齐叙欢的家。
到达地方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
门楣之下,白色的灯笼静静悬挂,白色的挽联随风轻轻摇曳,房屋周围的树木枝头也挂满了白色飘带,周围无一不透露着悲伤而沉重的气息。
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推门的少年看见站在门口的林钰文,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你是?”
林钰文回过神,看见少年胳膊上的黑布,视线上移,望向这张和齐叙欢几分相似却更加稚嫩的脸,轻声说:“我叫林钰文,是齐叙欢的同学。”
少年的眼神蓦然变了几变,怀疑,震惊,失望,到最后的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说:“你随我进来吧。”
林钰文抬步跟着他进去,走进大门,穿过院子,少年带着他走到一处偏僻的屋子,关门前又仔细看了看屋外,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人。
落座后,少年给她倒了杯热水,道:“我叫阮敬和,是齐叙欢的弟弟。”
看出林钰文表情里的疑惑,阮敬和在她发问之前解释:“我随母姓,我哥和我姐随父姓。”
“阮先生。”
林钰文叫完之句,千言万语突然梗在喉间,准备想说的话却在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倒是阮敬和反过来问她:“我姐什么时候出的事?”
林钰文猛然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云淡风轻问出这句话的阮敬和。
“我知道我姐去上大学了。”阮敬和平静地说,“而且不仅我知道,我爸妈也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去的哪所大学,所有就只能等她毕业了回来,算算时间,两年前我姐就该毕业了,但是她没回来。”
“虽然我们全家心里都隐隐有了猜测,但是没人说出来,我爸为了找我姐,带着一身病出去奔波了好几年,前段时间到底扛不住过世了。”
林钰文心头一震:“您节哀。”
阮敬和瞟一眼林钰文身后窗外的院子,风卷落叶,万分苍凉。
他收回目光,低声说道:“但是你来,我就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
“对不起。”林钰文低下头,眼泪砸进水杯里,滚烫的水花溅出来,落在她用力绷紧的手背上。
她将自己和齐叙欢从相识到贵州的事情,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阮敬和,讲述过程中,尽管她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眼泪滑落,说到最后几欲失言,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而反观对面的阮敬和,自始至终没有什么情绪起伏,面容沉静如水,仿佛一座狂风暴雨中不可动摇的山峦。
林钰文哽咽着将半张学生证拿出来,轻轻放在桌面:“这是阿叙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我想,应该要还给你们。”
阮敬和低眸凝视着那张静止的照片,脑中好似能想到齐叙欢撕开学生证时的画面,就像他还能记起,当初齐叙欢为了拍这张照片,哄骗他一起去了照相馆,那天下午人多,因为等的时间长了他闹脾气,齐叙欢从旁边的摊位上买了豌豆黄哄他。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伸手将东西推还回去:“学生证你留着吧。”
林钰文摇了摇头:“这本该是”
“听我说。”阮敬和打断她的话,然后他无言静默两秒,表情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林钰文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挣扎,但很快又被什么决绝的东西所取代。
接着,林钰文听见他说:“不是没找到吗,那我就相信我姐姐还没死,学生证你留着,等她回来的时候你再亲手交给她。”
可是他又说。
“如果回不来了,就当留个念想。”
林钰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如果要说念想,她就是凭着这股归还学生证的念想活到现在,阮敬和同样也看出来了,所以他希望她凭着这个念想,能再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另外。”阮敬和突然出声,极是肃穆的口吻,“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林钰文不能理解地看向他,看着这个外表稚嫩,却比预想中更加成熟稳重的少年。
迎着窗外冷光,阮敬和淡笑了下,眉宇间不经意泄出一抹沉痛:“不瞒你说,我姐离家前半年,我大哥在战场上牺牲了,这也是我爸妈不愿意让我姐去上大学的原因,现下,我爸又刚走,如果再让我妈知道这件事,我怕她身体撑不住。所以这件事情,最好不要让她听见一个字。”
末了,他苦涩地笑笑:“一样的,让她活个念想。”
离开时,阮敬和亲自将林钰文送到门口。
随着大门缓缓阖上,仿佛宣告了一段故事就此被尘封在时光里。
林钰文回头看了一眼古朴的大门,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像一只柔软的手,在最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天边飞鸟划过,她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心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