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之际,天边再次响起可怖的日军飞机的轰鸣,林钰文头也不抬,坚持想要把苹果送进齐叙欢嘴里,她哭着恳求:“阿叙,你得吃啊,不能不吃啊,你吃完我们回家好不好?”
也许是回家两个字起了作用,齐叙欢的眼皮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下。
她半睁开眼,用颤抖的手拿出藏在胸前的学生证,用尽最后的力气撕成两半,将带着照片的那一半塞到林钰文手里。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林钰文懂了,她哭着道:“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我们要一起回家。”
一颗颗的炮弹掉落山林,拖着长长的尾焰,尖锐的呼啸刺破苍穹,浓烟熏染了整片天空,整个山谷仿佛都在颤抖。
这里是暴露点,林钰文努力想要拖着齐叙欢去更安全的地方,但是筋疲力竭之下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她眼泪汹涌而出但是想再次尝试,忽然齐叙欢瘦弱的手握住她的手,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林钰文跪下来侧耳到她嘴边:“你要说什么?”
齐叙欢的意识已经模糊,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不停消逝,她费力嚅动干涩苍白的嘴唇,用气音艰难地说了几个字。
但是漫天都爆炸的声音,让林钰文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索性将齐叙欢搀起来:“阿叙,我们先走,你待会儿再跟我说。”
然而这一次,齐叙欢只是轻笑了下。
在林钰文还没懂她为什么要笑之前,齐叙欢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像是将殆尽的生命全然汇聚在此刻,一把将她推向更高的地方。
接着,一颗炮弹正中下来,巨大的爆炸力将两人彻底分开,掀向不同的方向。
齐叙欢再次跌向深谷,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贴地翻滚许久,最终停在一片深厚的草丛当中。
在生命最后的天光里,她看见山林被炮火烧成了火海,树叶变成灰烬,四周都充斥着刺鼻的焦味和浓烟。
要是下一场雨就好了,她想。
如果能下一场大雨,彻底洗净这片土地上的硝烟战火,让满目疮痍的山河重焕生机,让无数同胞的冤魂得以安息。
让太阳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时,照亮的,是一个和平安宁的中华大地
林钰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迷茫地看向围在自己身边的教授同学,看着他们脸上悲痛的表情,顿了顿,然后一把掀开被子准备往外走。
王松吾连忙拦住她:“钰文,你现在”
“阿叙呢?”林钰文抓着他问,“阿叙在哪儿?”
王松吾眼眶霎时就红了,他挣开林钰文的手站到一边,不说话,其他几个同学也都纷纷避开她的视线,似乎谁也不想第一个说出来。
林钰文不管,她鞋都没穿直奔门口,黄尹梦见状从后面抱住她:“你现在去也没用,我们所有师生都过去找过了,没有找到她!”
“没找到就是还活着!”林钰文不停反抗她的束缚,“我要去找阿叙!”
一忍再忍的王松吾终于吼出声:“阿叙根本就撑不下来!”
这句话似是一柄利刃,自上而下穿进林钰文的头骨,但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麻木地看向王松吾:“什么意思?”
王松吾抽噎了下说:“你跟阿叙失踪之后,我和杨教授带着其他同学在大山里转了好几天,但因为不熟悉进不去,好不容易在山里找到一个村寨,求着村民带我们进山去找你们,但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昏迷的你,而除了你所在的平地,周围全部都是山崖,如果阿叙跟你当时的情况一样,或许找回来还有救,但是你昏迷了八天,我们也找了八天,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她,这种身体情况她再独自摔下山崖,根本就挺不过这么长时间。”
“不可能。”林钰文环视一圈周围的同学,眼泪倏然决堤,“我们说好要一起回家的。”
王松吾再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她才十九岁,她才只有十九岁。”
一片嘈杂中,林钰文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口袋中滑出来,是齐叙欢最后塞给她的半张学生证,上面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齐叙欢笑得青涩而灿烂。
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林钰文缓缓蹲下来,抱着那张残缺的学生证痛哭出声。
学校试图通知齐叙欢的家里人,但因为她是从家里偷跑出来,学生档案上写的假地址,又因为不想被父母知道她在哪,入学两年她和家里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换言之,除了姓名,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谁。
杨教授将这一切告诉林钰文的时候,她静静坐在学校的台阶上,定定望着天边凄艳的晚霞,眼底只剩一片深深的哀伤和绝望。
这种状态几乎影响了林钰文的整个大学生涯,为此,她不得已延毕一年,直到1945年6月才正式毕业。
她回到山东老家,但是没有办法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只要一闭上眼,齐叙欢最后的样子就会重现在她脑海。
可偶尔,林钰文发现齐叙欢的样子慢慢有些模糊。
每当这时,她就会翻出珍藏的那半张学生证,一遍一遍地看,努力将齐叙欢的样子记下来,防止自己忘记她的脸。
是痛苦,也是记忆。
痛苦的记忆是她茍延残喘活在人世的证明。
直到胜利的那一天,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林钰文走出家门,人潮涌动欢呼雀跃,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和自豪,报童一边狂奔一边高喊:“鬼子滚蛋了!中国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