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商人,买卖武器,只因为那是一场有利可图的生意。”杜清昼轻笑。他像欣赏一件值钱的商品那样,细致打量着琳琅,像是在评估她的价格和品相,“我不明白的是,裴昀为什么不直接用你的力量,而要吃力不讨好地制作火药?”
“并不是所有强大的力量都要用于战争。”
裴昀衣襟半敞出现在门口:“而且,对那些最强大的力量来说,意味着真正掌握它的,不是毁灭,而是控制。”
“你和老师一样,始终活在虚假的光明之中。”杜清昼笑了,“你并不知道真正的黑暗是什么。”
“我知道这旅途中的一切,都有你在幕后翻云覆雨,当初我们在洛阳城遇到李诸,并不是巧合。”裴昀斜倚在门上,“那也是你安排的吧?”
“安禄山害死了姐姐,他自然应该死得惨一点。”杜清昼的笑意毫无温度,“我没有老师那种胸襟,也没有你那种兼爱的心;世上的人那么多,我最在意的,也就那么几个。谁伤害了这几个人,我都会十倍、百倍地奉还。”
说到最后一句,他虽然在笑,但咬字清晰得近乎可怕。
李林甫死后被开棺戮尸;李隆基失去了挚爱的女人,也失去了江山和皇位;安禄山被儿子和最信任的侍卫亲手诛杀,尸骨数十日不能入土。
这一切,就是杜清昼想要的结果。
裴昀没有说话,目光仿佛能触摸到杜清昼的心,他们太了解彼此。
他们都是被命运的烈火淬炼过的剑,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如同昼夜永不相交。没有人比他们更远,也没有人比他们更近……家国天下的理想,拼命守护的人,心中认定的对错,绝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你和静思要一起做什么事?”裴昀一字一字地问。
“为何不自己去问她?”杜清昼轻笑,“静思如今就在睢阳城,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刹那间,裴昀眼底波澜涌动:“她在哪里?”
无数个日夜的找寻,都无功而返;无数个日夜的思念,都付诸流水……突然间听到她的消息,他几乎无法保持理智。
“我可以带你去,但,”杜清昼的语气充满危险与挑衅,“只有你一个人。”
“将军……”
叶铿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强撑着起身,“你不能去。”
裴昀沉吟片刻,回头朝叶铿然露出一个笑容:“放心吧,我找到静思就回来。”
“将军——!”叶铿然情急之下扶床站起来,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猛地拉住裴昀的手臂!他的手掌温度低得可怕,仿佛渗透着命运深渊处的寒意,这一拽的力气极大,几乎用尽了他所有力量,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在我面前死过一次,我不想有第二次。”叶铿然的掌心坚如寒铁,声音也冰冷如铁,“这一次,你死,我陪。”
裴昀沉默了一会儿,把温暖的右手搭在他的手上,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没把你的金叶子花光,我怎么舍得去死?”
阳光轻轻一晃,他左手如风扬起,无声斩在叶铿然的后颈上。
叶铿然失明的眼睛微微睁大,紧锢着裴昀手臂的手不甘心地松开,人也无力地软倒下来。
裴昀将失去知觉的叶铿然接住,琳琅冲了过来:“叶哥哥!”她愕然抬头:“这……这是什么?”她指着叶铿然的胸口——苍白如大理石的肌肤上,银色的鳞片隐隐若现。
那是龙神力量衰弱,无法维持人形的先兆……
裴昀的眉心折出一痕痛楚。
耳边传来杜清昼残忍的轻笑:“我说过,继续走下去,你一定会后悔——因为这趟旅途的终点,同样是白龙性命的终点。”
“你胡说!叶哥哥绝不会死!”琳琅蓦地抬头。
“你最好离白龙远一点,小凤凰,否则他的死亡会来得更快。”杜清昼遗憾地抬起眉头,“即便是龙凤,也有不可违抗的法则;天地自然有其运行之道,火的光芒太过明亮,就会将水灼伤。”
“你说什么?”琳琅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眼中尽是惊疑。
杜清昼叹了口气:“凤凰可以选择天子,但唯独不能选择龙。正如火可以选择万物,唯独不能选择水。
“有的龙终其一生游曳在山野,有的龙则被命运的潮涌推上风口浪尖,或被征服,或被杀死,这就是真龙的宿命。在找寻凤羽的过程中,他一点点地迷失,一点点地粉碎,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身而为龙,便不该靠近火。执意靠近,便是在引火自焚。”
七
叶铿然醒来时,耳边听到淅沥的雨声,还有琳琅惊喜的喊声:“叶哥哥!”他眼睛看不见,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颠簸,似乎是在行进的马车上。
发生了什么?
车帘被掀开,凉雨扑面。裴大少探了个脑袋进来:“我爹说了,他去找到了祝姑娘就出来跟我们会和,睢阳这座城有问题,城中烈火的力量太过强大,会将所有的水烤干。你现在身体虚弱,在城里连一日也不能逗留,爹让我带你们到城外三十里等他。”
不给叶铿然说话的机会,裴大少继续原封不动地转达他爹的话:“我爹还交待了,他做事自有分寸,让你不用担心;要是你醒来之后坚持回睢阳城去,让我不必留情直接打晕你。”
“……”
叶铿然按了按额头,除了浑身无力之外,他的确好了些,比起在睢阳城中连呼吸也困难的那种濒死之感,此刻淅沥的雨声让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许多,像鱼从旱地重新回到了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