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的剑是为你,心中的战意也是为你,生为你征战沙场,死为你魂守故土。
四野疾风吹过,草木猎猎如旗。
“……”如同电光火石在李俶头脑中闪过,他什么都明白了:“昨天,你是来救我的?”
当山石凶险滚落,几杆淬毒的长枪同时朝他袭来时,身后那一剑,不是偷袭,而是前来相救的!
“殿下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宋枳望着对方的眼睛,“军中的士兵那样多,殿下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了。”
李俶的确不记得了。
宋枳生得冷酷威武,更强的是他的气场,钢浇铁铸,山岳难撼:“擒贼擒王,昨日我们已经生擒叛将高秀岩。”
李俶按着肩膀上的伤口吃力地站起来,只见群山之间旌旗绵延,唐军数万将士严阵列于山谷中。而远处传来攻城的号角,郭子仪的部队已经对雁门郡发起了总攻!
“宋将军,残余叛军已经溃散!”士兵驰马来报!
“好!随我来!”宋枳翻身上马,那一瞬间他回头望向李俶,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又似乎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他释然一笑,扬鞭大喝:“将士们,还我大好河山,就在今日!”
十
自安史之乱以来,这是唐军打的第一场大胜仗。
唐军重夺雁门关,收复河东,三军振奋。秋风凛冽如刀,吹在人身上却没有那么冷了。
大军入城时,天空晴朗如洗,士兵们的脸上也都被阳光照得明亮兴奋。不知道为什么,李俶却有一缕不安的感觉。
统率大军的宋枳脊背微弯,马速慢得有些不正常,李俶策马到他身边,关切地问:“宋将军怎么了?”宋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身形却猛地一晃,突然毫无预兆地栽下马背!
“宋将军——!”
“宋将军!”
……
杜清昼的第四件东西,是一种叫“寒色散”的剧毒。
任何人只需服用一次,就会被药性控制,除非在三日内重复服用,便会受万箭穿心般的痛苦,全身冰寒而死。在茶马交易的集市,杜清昼以天价将“寒色散”卖给了史思明。
当初宋枳来降,史思明并未真正信任他,而是很快派心腹送来“寒色散”,用以彻底控制宋枳——就像他对其他的唐朝降将一样。这,才是杜清昼笃定宋枳会听命的筹码。
如今寒色散剧毒发作,无药可解,宋枳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但他嘴角带笑,并无遗憾。倾斜的天地,白晃晃的日光,年轻皇子错愕的脸庞,这应该是自己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景象了吧……
在宋枳渐渐涣散的瞳孔中,恍惚看到熟悉的士兵们悲痛惊慌的脸,看到李俶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糊,似乎拼命喊着什么。
……手臂无力地垂落了下去,宋枳停止了呼吸。
“宋将军——!”李俶紧紧抱住宋枳冰冷的身体,突然意识到,出征时宋枳回头望了他一眼,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又似乎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
那一眼,就是诀别。
一局棋已经收官,一场战役已经打完,在这惨烈的战斗中,宋枳才是执棋的人,他亲手将自己设为了一颗弃子。
十一
“不可能……”
冷汗从杜清昼的额头上流下来,他猛地撑住棋枰,几颗黑白子猝然滚落下去。
裴昀将散落的棋子捡起来,在棋盘上一颗颗重新放好,身影就像阳光下的雪山,那样孤独而磊落。
“我的确有近乎盲目的自信,但,我相信的不是交易本身,而是‘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那些战火中流离的母亲,会将最后一口食物给自己的孩子;那些守城的士兵,会坚持到城破的最后一刻。你说得对,利益就像尘埃,它是世界本身,但世界除了尘埃,还有阳光。
“宋枳并不是什么小人,他是大唐的军人。”裴昀淡淡地说:“军人应该死于战场,不该死于毒杀。”
杜清昼猛地抬起头,不知何时,对面的少女早已不见了,而窗外浮云聚散,五彩凤凰已穿过崇山峻岭。
“殿下,宋将军已经去了……”
郭子仪几人试图把李俶扶起来,但年轻的皇子紧紧抱着冰冷的身体,热泪滚落,不肯松手。朦胧泪眼中,有士兵飞奔来报:“有……有个小姑娘让把这个东西交给殿下!”
李俶的手微微发抖,比夺回城池更强的震撼瞬间攫取了他的心神。他接过士兵手中的瓷瓶,毫不迟疑地打开,颤抖地对着宋枳的嘴滴了进去。
在将士们错愕而疑惑的目光中,李俶俯身把头贴到宋枳的胸膛上,良久,他颤抖地抬头:“……有心跳了。”
瓷瓶中盛放的是龙涎。
龙的力量是“净化”,龙涎可解世间百毒,寒色散也不例外。
不等众人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刹那间,万千将士的佩剑在鞘中发出清越龙吟!像是在回应某种力量。一缕橘色的光芒骤然从远山升起,仿佛晨曦回归天空……盛大的光芒化为大鸟华美的羽毛,弥漫为天地间温暖的秋意。
李俶震惊地望向鸟影的方向,旁边的士兵激动地说:“殿下!你看那只鸟!”这一刻,李俶也发现了,那是当初给他衔来匣子的那只大鸟!
“是那只大信鸽?”李俶怔怔地说。
“……”旁边的士兵顿时被呛了一下,侧过头来,“殿下确定那是信鸽?”
在李俶不解询问的目光中,士兵兴奋地大喊:“殿下,你看到它羽毛的颜色了吗?”
李俶笑了笑:“我看不见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