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画面瞬间在脑海中交错,熟悉的蓝光在眼前心头狠狠划过,心魂仿佛再一次从城头坠下,被某种力量吸引,又被某种渴望托举,强悍滚烫,可忘生死……
然后,后背骤然一凉,像是雪花飘落进衣襟,然后天地倾斜,五脏六腑仿佛在沸水中煮过,他眼前骤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封常清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一堆乱石上。
后背火燎一样的痛,右臂更是根本无法抬起来,痛到麻木的手臂仿佛不是自己的。
士兵们在他跟前来去,很多人身上脸上沾着血污,还有人在擦拭着兵器,天已经黑了,军队临时扎营隐藏在密林中,为了不暴露行踪,连篝火也没有。
封常清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火,他艰难地动了动,这时,一个水囊扔到他面前。
他立刻不顾一切用颤抖的手抓起来就往嘴里灌!冰凉的水入喉,一股血腥味顿时从胸腔漫上唇齿,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唇角顿时呛出血沫。等缓过一口气来,他抹掉唇边血迹,吃力地抬起头……只见高仙芝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月下山川。
高仙芝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道:“后背两尺长的刀口,再深一点,就能把你劈成两半。老子出征前教过你,战场是这么玩的吗?”
“将军没有教过我。”封常清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但将军把后背留给了我。”
高仙芝一时间没有说话,四周弥漫着清冷的血腥气。封常清脸色苍白如纸,他知道,自己不仅差点被劈成两半,而且右手手臂骨折,痛到难以忍耐,他咬紧牙关不发出呻吟。突然,只见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被扔到地上。
——那是他自己的剑。
“剑拿上。”高仙芝粗暴地命令。
封常清用仅能活动的左手吃力地握住血迹斑斑的剑。
“知道你是怎么捡回一条命的吗?”高仙芝眼底带着不耐烦的傲气,“我干掉了那个偷袭者,他当场气绝,没有时间劈完那一刀,所以你只死了一半,没有死透。刀劈在剑上,你的剑还算硬,没断,否则你的脑袋也没了。”
封常清心头微微一凛。剑身有砍凿的痕迹,能看出当时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
“我的背后有眼睛,不用别人替我挡刀。我的身手也很好,好得你这样初出茅庐的新兵根本没法想象。”高仙芝居高临下地说,“用不着你扑过来表现,不然,我就不用在解决那个小喽啰的同时还要把瞬间丧失战斗力的你接住,抱上马背拖回来,麻烦透了。”
“将军你一感动就会变成话唠吗?”封常清冷静地指出。
“放屁!”高仙芝勃然大怒,“我是在教你打仗。”
话音刚落,封常清腰上一轻,整个人被凌空拎了起来!
事实证明,顶撞主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高仙芝拎着封常清,就像拎着一只布袋,大步走过乱石杂草和人群,粗鲁地将人一把扔上马背。
封常清愕然提醒:“将军,几个时辰前我差点被劈成了两半……”
“哦。”高仙芝理所当然地说,“不是还没劈成两半吗?”
“……”封常清眼前一黑!他挣扎着想问有没有搞错?我这样的伤员应该运送回后方!
却听高仙芝回头朝士兵们大声说:“出发!”
声沉如海,群山微震。
这晚,高仙芝带着精锐士兵连夜直捣敌营,奇袭主帅大帐。
封常清趴在马背上无法动弹,剧烈的颠簸让五脏六腑都几乎要移位,他觉得自己快要在主帅的公报私仇中死透了……
寒风凛冽如刀,血不断溅在脸上,战神长枪过处,所向披靡。
就在封常清疼得神智模糊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自头顶响起:“吃我一枪!”
晨光之中,长枪直取达奚部首领的头颅!
高仙芝策马悍然挥枪,对手的脸孔在瞬间惨白扭曲,随即大叫一声坠下马背,落在尘土之中!险中求胜,毕其功于一役。这一刻,封常清怔住,他突然明白了……高仙芝为何要带着重伤的他。
他在教他战场上的生存之道。
没有最好的防守,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没有最安全的时刻,最安全的时刻就是斩杀敌人之时!
这是高仙芝的枪法,这更是高仙芝的勇气胆色。
想要在战场上生存下来,没有侥幸,没有第二次机会,高仙芝不是傲慢,他是真的强大到能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强大到能对麾下千军和万里疆土妥帖守护。
曦光中那高大的身影如同天神,滴血的长枪仿佛地狱里走了一遭,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策马紧紧跟随的士兵们身上带着荣耀,也带着累累伤痕,眼里火星迸溅,那是必胜的信心。
几乎在一夜之间,绫岭之下血流成河,敌军被剿灭殆尽。
清点战场时,高仙芝低头问了一句:“还活着?”
封常清还醒着,或许是因为疼痛让他无法昏迷,或许是因为胸腔中有什么在震撼、剧痛和共鸣,他知道,这将是他在战场上绝无仅有的生死之课。
在四野枯草的沙沙声中,他听到自己微微茫然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人?”
——你是人,还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本以为高仙芝会勃然大怒,但对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是人,但我更是个军人。”
封常清努力地抬起头问:“你怕过吗?”
“怕过,”高仙芝的声音还带着刚下沙场的疲惫,显得暗哑低沉,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惊心,“但我不会停止前进,因我正是为那累累白骨之上,胜利的王座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