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答话,握紧的拳心和通红的眼睛里尽是杀气。
“我知道你此刻愤怒得想杀了我,你如此维护张丞相,可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李八郎微笑,眼睛却很悲伤,“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少年浑身一震,抬起眸子:“你说什么?”
他这才发现,桌子上有三杯茶,还有一杯已经凉了。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来了这里。
——是谁?
“过来吧。”李八郎起身,示意少年跟着他到另一个房间。这座屋宅看上去破陋,庭院破败,墙角歪歪斜斜堆着酒坛,唯有书房很整洁,甚至有种温柔庄严的气息,每一处布置都显得郑重和用心,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收藏在这个房间。
裴昀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瑟瑟发抖抱膝蹲在地上的人——是杜清昼!
“杜欠揍!”裴昀冲上前去,杜清昼地抬起头来,整个脸都灰白得可怕,额头上布满冷汗,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裴昀的手还没碰触到他,杜清昼就像触电般缩回手,“别碰我!”
少年满脸除了冷汗,还有眼泪,看着裴昀的目光充满了戒备。
“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下。”李八郎漠然地说,“成长,有时候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你对自己了解得越多,有时候就越不喜欢自己。”
他取出一个丝绸包裹的匣子,缓慢地从里面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眼神渐渐变得温柔,仿佛是要与阔别许久的故人相见。
李八郎很少会发呆,但是,将钥匙插入抽屉古朴的锁孔的那一瞬间,似乎有往事弥漫在他的指尖,些微悲伤、些微欣悦、些微期待,让他整个人都有点失神。
就在这时,胸前蓦然一凉,一把匕首猝然从身后透胸而出!
李八郎呆立片刻,难以置信地愕然回头。
杜清昼冷汗涔涔地握着匕首,死死盯着他:“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你疯了?”事发突然,裴昀脸色大变冲上前推开杜清昼,李八郎顿时跌倒在地上,后背还插着匕首,鲜血汩汩惊心地不断流出。
“慕下先生,慕下先生!”裴昀冲上前按住李八郎的伤口,想要止血,但是匕首刺得太深,几乎没入了胸膛。
“咳咳……”李八郎剧烈地咳嗽,嘴角顿时呛出血沫,他用尽全力将钥匙插入锁孔,“把……”他剧烈地喘息着,“把抽屉……打开……”
裴昀愕然抬头,手微微发抖。
冥冥中有扇门要开启了,是天堂之门,还是地狱之门?没有人知道。
秘密,可以腐烂如泥,也可以隐匿如星。
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打开它,打开它!”,而另一个声音却在拼命阻止“不要开,不要开……”
少年的手颤抖地伸向抽屉。
丹青引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唐·杜甫《丹青引赠曹霸将军》
一
李八郎是个琴师,他有很多粉丝。
有的粉丝是土豪,在他专注抚琴的时候热情地往台上扔玉石珠宝,砸得他满头包,下一次他弹琴时头上就不得不绑着纱布;有的粉丝很痴情,而且是男粉丝,热泪盈眶说“此生非八郎不嫁”,他于是只好恳切地回答:“我从今天开始改名叫七郎,公子请回吧”;还有很多粉丝送给他各色礼物,从坐塌到枕头,从绢布到夜壶……让他感动得有日常生活不能自理的错觉。
这天,有人托仆童送来了一件礼物,是一张纸。
唐时已经可以用竹子造纸,纸坊里把桑皮、藤条、竹子、檀皮、稻杆蒸煮打浆,捞浆晒干,一张好纸就新鲜出炉了。虽然贫寒人家用不起纸张书写,但富贵人家的书房里,纸张多得很,实在算不上多珍贵。
送一张纸,而且是一张什么也没写的白纸做礼物,是不是太奇怪了?
被派遣来送礼的童子倒是一身装扮不俗,面孔干干净净,说话也落落大方有条不紊:“我家主人说,送上这份礼物,祝八郎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这句被说滥了的客套话,逢年过节的时候任凭你碰到谁,都可以说上一句,就和这白纸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李八郎觉得好生无趣,礼貌地道了谢就把白纸扔在一边,很快忘了这件事。
半个月后,李八郎正在长安西市逛街,迎面走来一个少年,模样怎么形容呢?就像溪边一树会笑的桃花,眉眼如画,灼灼其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那人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打量李八郎,脸上笑意更浓:“八郎也在逛街?”
这种招呼,我们很熟吗?
李八郎被对方笑得弯弯好看的眼睛看得心头发毛,生怕这美公子也说出“此生非八郎不嫁”的话来,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们不认识吧?”
“虽说是不认识,”对方笑眯眯地凑过来,“但我可是送过礼物的。”
两人的距离太近,连呼出的气息都撩在鼻端,李八郎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收到的礼物太多了,他也不是每个人都记得,出于礼貌,他搜肠刮肚地想,是哪件礼物?
“还记得那张白纸?”对方好心提醒。
纸?
李八郎终于想起了……老实说,白纸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儿去了。
“我这卷纸,叫做‘春卷’,可是很珍贵的礼物呢。”对方潇洒含笑的神态,应该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
春卷?李八郎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听起来有点像食物的名字?这人怎么越看越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