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相好的姑娘劝她,把眉毛修一修,涂点胭脂,打扮打扮,大唐开元时的眉妆也流行阔眉,贵族女孩儿眉形浓重明丽,小户人家的姑娘眉形婀娜清秀,毕竟女孩儿要嫁人的,这副样子男人看了怎么可能动心?
“要男人动心干吗?”柳心心不以为然,“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过得很好,去取悦别人?没那个闲工夫。”
娇滴滴的美人们怕她,却也有些敬她。她们在章台讨生活,都爱惜容貌、强颜欢笑的事从来不曾少。只见柳心心两手一摊,惆怅地说:“况且,要是有点姿色的男人也就算了,那些来楼里的男人太丑,看不上。”
“……”众人面面相觑。
柳心心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继续说:“还有,上次那个张丞相骑马过东城,你们大清早地拉着我躲在路边的墙角围观……白白地早起了,真是大失所望,还不如我小时候看到的山野村夫。”
叶铿然也在人群里,额头的青筋又跳动了几下。
张丞相是长安出名的美男子,风华气度卓绝如仙。可柳姑娘那真诚的吐槽,一脸发自肺腑的嫌弃。
她的眼界到底是有多高?被这么个眼高于顶的姑娘“罩着”,叶铿然有种前途不妙的直觉。
不幸的是,这直觉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美貌的姑娘遇到的麻烦总比寻常人多,“叶姑娘”也不例外。
这天,绮云楼里来了个客人,叫游睿。他是皇城里的东宫执戟,虽然参加科举考试没考上,但凭着家中权势拿到了从九品武官官职,自诩风流潇洒,也是章台的常客。他刚一迈进门,就被清扬的笛音吸引,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里吹笛子的少女一身素衣,坐姿笔直。
笛声孤高悠远,天地仿佛在这笛音中被无限拉大,日光磊落,浮云温柔旷达,触手可及。
少女的发梢仿佛有微风,指尖有梦流转,微风萦绕心间,而梦遥不可及。
游睿看得呆了,半晌才痴痴地回过神来:“叫那边吹笛子的美人儿……今天陪我喝酒!”
叶铿然被叫了过来。见高冷的美人不给自己斟酒,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游睿不高兴了,脸一沉:“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快斟酒!”
惜字如金的叶校尉自然不会搭理。
被再度无视的游睿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校尉终于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敬酒怎么吃,罚酒怎么吃?”
“敬酒就是你给我认错、斟酒,罚酒就是——”游睿气势汹汹地环顾四周,指着角落里十坛未开封的酒,“你把那边的十坛酒全喝了!”
动静太大,许多客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哟,”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清脆声音从旁传来,“谁在仗势欺人?当本姑娘是死的?”
柳心心放下手中的杯盏,好整以暇地走了过来,轻飘飘地睨了游睿一眼:“叶姑娘是我罩着的人,怎么了?”
柳姑娘在章台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和泼辣,平时那些个郎君们也不会惹她。但这个时候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这里来了,游睿面子挂不住,便恼怒地呵斥她:“怎么了?你还问我?绮云楼打开门做生意,我可是花了金子的,喝酒天经地义!你们这些姑娘,不都是陪人喝酒的吗?”
“我们是陪人喝酒的。”柳心心施施然指着他的额头,“但是得要人家愿意,心情好,才陪你喝——这才是公平买卖。
“别人不愿意卖东西给你,你非要付钱,就是强买强卖。卖笑也一样,规矩大过天。你土豪钱多,哪个姑娘愿意陪你,你找哪个姑娘去,还愁你的钱花不出去?”
游睿竟然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听着柳心心连珠炮似的发话,显然是和人吵架熟练得很,叶铿然从来没见过这种市井间的场面,一时间竟有几分佩服。她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找你们管事的!”游睿眼看吵不过柳姑娘,又不甘心落下风,便大声叫嚷着找管事。
不知道是谁上楼去禀报,帮着管事的大叔下来了,先是教训了柳心心一顿,让她不要惹是生非,又给游睿斟茶倒水,赔罪认错。
不知道为什么,柳心心虽然霸气,对大叔却并不顶嘴。
好像那帘幕后的人一发话,她的气势便折了大半。
叶铿然微微皱眉,那幕后之人是何方神圣?他来绮云楼也好几天了,从来没见过主事,对方是什么人,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
“谁要你啰嗦,让她们来赔罪!”游睿被当成大爷伺候惯了,此刻占了上风,更加不依不饶,“让那个新来的姑娘斟酒认错,否则就把这十坛酒喝了!”
“是是是……”管事连忙哈着腰来到叶铿然身边,压低声音说,“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快去给他斟杯酒陪个罪,息事宁人,啊?女孩儿家出来抛头露面,哪有不受委屈的?”
叶铿然没有动。看来,不动手解决不了眼下的麻烦,但一动手,就算他的身份不暴露,在章台也呆不下去了。
看客们不由得有点唏嘘起来,这冰雪美人看上去正在经历内心的挣扎——是忍辱屈服,还是为了所剩不多的尊严,从此被逐出楼去从此无依无靠?
柳心心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拨开管事,迳自走到游睿面前。
游睿满脸得意地等着她赔礼认错,却见柳心心挽起袖子:“那就喝罚酒吧。”
“什么?”游睿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喝罚酒啊,十坛就十坛。”柳心心拎起一坛酒,俯视他,“我陪你喝十坛,你敢不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