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说这个。”裴昀打了个哈欠,“瘦怎么了?胖有胖的漂亮,瘦也有瘦的可爱。女孩子青春年华,在酒楼里尽兴地弹着琵琶,哪怕弹得像杀猪的调子,那种热忱却也还蛮有趣的。”
这是李未闻第一次听人说她的琵琶弹得像杀猪,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很高兴。
比起那些“天籁之音”的赞美,那“热忱”两个字,要真实得多,也豁达潇洒得多。
第二天清晨醒来,阶前雪堆了半尺厚,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门口似乎传来说话的声音,仆人在说着“我家郎君不见客人”之类的。裴昀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李未闻一个人很无聊,便好奇地过去看个究竟,只看到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失望离去的背影。
“那些是什么人?”李未闻问仆人。
仆人摇摇头:“都是考生来请托的。我家郎君为官清正,向来最不喜欢这些风气。”
“请托?”李未闻突然想起,每年春闱科举之前,似乎到李府来的歪瓜裂枣都特别多。
大唐进士科每年录取的人数很少,通过了考试就有了进士出身,成为官员后备,能改写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命运。即使身负才华,要考上也难比登天,所以很多考生在应试之前四处奔走借势,到达官贵人处去“请托”。一时间形成了“请谒者如林,献书者如云”的风气。
“一些官员收受考生的礼品,再去帮助周旋推荐,听说那黄门侍郎李林甫的府上,连日宴饮狂欢,不仅有考生去投奔的,李侍郎看上了谁,还会主动邀请那些青年才俊前往哪……”
仆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李未闻却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她终于明白了昨日张九龄为何会生气!
一口气跑到张九龄的书房,门是开着的,李未闻气喘吁吁地站定,喊了一声:“老师。”
张九龄刚下早朝,正在整理桌案上卷轴,闻声回过头来。
“我不去赴李侍郎的宴请了。”李未闻边喘着气边着急地说,“我没有想去他那里请托的打算。”
张九龄温和地说:“我知道。”
“啊?”李未闻瞪大眼睛。
“你是我从小带大的,心性如何,我自然清楚。你行事一向有分寸,若是决定去做,自然有你的理由。”他沉吟了一下,轻轻揉了揉眉心,“我只是担心你们。”
他的眼睛下有淡青色的倦容,像是夜里熬到很晚才入睡。
李未闻仰着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能让人放心杜清昼,我是经常做错事的李未闻。昨天的邀请与真实目的,我当时一点也没弄明白。
窗外仍然飘着小雪,屋内仍然没有生炭,李未闻却似乎没有那么怕冷了。
“明日就要考试,别想太多。”张九龄摇了摇头,“李家小姐,也可以等考完了再见。”
老师你是不是真的误会了什么……
李未闻正要解释,突然意识到刚才对方的话里有两个字——
“明天?”
“嗯。”
李未闻顿时傻眼了——正月二十六……明天就是科举大考的日子?
晴天霹雳!都怪裴昀那家伙太淡定,都要考试了还照样睡懒觉,没有半点考前的紧张,让她完全不知道今夕何夕。
虽然这些天她跟着张九龄学了点东西,但去参加进士科举那么高大上的考试,别开玩笑了!
“老师,我……我有事出去一下——!”李未闻拔腿就往外跑。
五
心急火燎冲到张府大门口,门一打开,李未闻愣在当场。
“你,你……”她连说了好几个“你”,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正牌的杜清昼!
少年抱着琵琶,他的相貌只能算普通,漆黑的瞳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原野上那些执拗的石头。
裴昀则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一脸“你们很麻烦”的表情:“今日我难得早起一次,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然看到李小姐抱着琵琶在府门口徘徊!
“我正想着这是一见钟情私下相会的节奏?结果这家伙劈头就来了一句‘裴豆豆,快救我!’”
李未闻几乎能想象当时的情形,小名突然被素不相识的女孩叫出来,还蹦出一大串莫名其妙的话,若不是神经够坚韧,只怕当时就一句“神经病”把门关上了吧。
“这家伙说的事情太奇怪,我就把他拎到墙角逼供。”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了,如今裴昀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站在他面前的“杜清昼”其实是李未闻,而“李未闻”其实是杜清昼!
“这把琵琶的弦断了,我请来了许多乐师工匠,没有人修得好。”杜清昼皱眉把琵琶递给李未闻。
原来,他也想到了——
问题出在琵琶上。
“我只会弹琵琶,不会修琵琶。”李未闻哭丧着脸说,“而且,你们确定修好琵琶就能让我们换回来吗?”
“我不确定,”裴昀慵懒地斜靠在门上,“但我听说江湖上有些易容术士,教人假扮他人之前,一定让假扮者先去接近对方,摸清那人的爱好、作息、生活习惯。因为比起脸孔来,有时候肢体动作、气质习惯的相似更容易让人认错一个人。越是亲近的人,你越不会去仔细看他的脸,只凭气息或是脚步声就能判断是谁了——
“而人的气息、脚步、乃至呼吸的节奏,本身就是音律的一种——高明的乐师能分辨和掌握。紫檀木本身是障眼的神木,这把紫檀琵琶在断弦之时,天下第一的乐师刚好在场不是么?
“别人解不了这障眼法,他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