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李未闻好奇地侧过头——
他这是……不会骑马?
“抓好缰绳,看前方。”张九龄在旁边指点,“无需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马上,坐稳了,看前方的路即可。”
长安城平整的街道在前方延伸开去,一切都沐浴在晨曦之中,像是初醒的年华。
少年脸上褪去了那种懒洋洋的神色,倒显出另一种好看来。他嘴唇抿紧如刀,鼻尖挂着一滴汗珠,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征服身下的马和前方的路。
张九龄回过头来,对李未闻点头赞许:“辰儿今日骑得很好。”
啊哈?杜清昼原来也不会骑马?
李未闻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张九龄出生于岭南,这两个少年也是他从故乡岭南带过来的,那里是人们口中的“瘴南蛮荒之地”,即使有马,也是用来拉车做苦力的。长安城里这种高大的用于骑射的突厥马,少年们以前还真的未必见过。
几人策马朝前,只见不远处来了一匹青色的突厥大马,装着乌漆马鞍,挂着鎏金杏叶,络头奢华招摇。
——马背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黄门侍郎李林甫。
“张侍郎!”
“李侍郎。”
张九龄在外人面前总是淡淡的神色,显得李林甫热情得相当谄媚。两人是品级相当的朝廷命官,李林甫竟然下马行拱手礼,还带着他的招牌笑容:“两位少年真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长得连自己爹都认不出来还真是人才。李未闻一边在内心里吐槽一边下了马来,但眼睛不由得有点湿,十天不见,她还真有点想念自己老爹。
出于礼貌,裴昀也下了马,动作不太熟练却仍然不失潇洒。
“两位贵庚几何?”李林甫的眼神热络地在两个少年身上打量。
裴昀刚骑过马,气色格外的好,更显得飒爽俊朗:“十五。”
李未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李林甫的视线在高挑俊美的裴昀身上满意地梭巡:“我家有一小女,也年方十五。小女的容貌那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明日我在府中有一场宴饮,邀请两位小郎君前往,能否赏个脸?”
唐时的郎君是尊称,新科进士也叫新郎君,现在考试还没进行,李林甫这种称呼有点太过明显地自降身价和拉拢了。
李未闻瞪大眼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爹你确定是在说自己的女儿吗?
不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爹你究竟想干什么?
“大考在即,当以学业为重。”张九龄淡淡地说,虽然表明了他的态度,却也毫不咄咄逼人,看向两个少年时目光温和,“你们自己决定。”
“我要睡懒觉,随便。”裴昀懒洋洋地说,“杜欠揍你呢?”
“我……”李未闻看了看裴昀,又看了看张九龄,最后,目光落在她老爹的脸上——那堆着笑容的脸上满是期待,她竟然没办法眼睁睁地让这期待落空。于是,鬼使神差地,她说:“去就去吧……反正用不了多久。”
张九龄和裴昀都意外地看着她。
裴昀挑了挑眉。
“那么,明日我在府中恭候大驾。”李林甫笑容满面地拱手告辞,翻身上马。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裴昀朝李未闻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自己想好怎么跟老师解释。
“老师,”李未闻拉着缰绳,心虚地策马上前,“那天我们在酒楼里见到的姑娘,就是李家的小姐。”
马背上的张九龄手中微微一顿,似乎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来。他略一沉吟:“你如何知道?”
“我……”李未闻心里暗叫不好,所幸她反应快,“我,我听到那些仆人叫她李小姐,又见她抱着琵琶,今天李侍郎说她女儿擅长弹琵琶。我们与李小姐素不相识,李侍郎要宴请我们,实在奇怪,除非是因为那天酒楼相遇的事情。
“要是真的是这样,那天我莽撞撞倒了李家小姐,她的琵琶好像也摔坏了,我去给她道个歉也是情理之中。”说到这里,李未闻连忙又补了一句:“老师,我对李家小姐没有别的意思。”
张九龄的侧脸清白如玉石,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来是否生了气。
“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即可。”
这天骑马回来之后李未闻有点闷闷不乐,好像莫名地被鄙视了啊。
就算是张九龄这么宽容的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学生跟她这样的女孩子有什么交集似的。
晚上下起了雪,李未闻躲在被窝里,不知为何想家了。李府在冬天会生暖洋洋的炭火,奢华的花灯把夜色也妆点得亮如白昼。整个正月里,她爹都会得意洋洋地命人把搜罗来的各种奇珍异宝、金银珠玉摆放在厅堂,让所有的宾客来了一眼就能看到,真的好土好暴发户……
但是她好想家。
“怎么了?翻来覆去的?”寂静中传来裴昀的声音,“睡不着?”
“嗯。”李未闻的声音带了点鼻音,突然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都很讨厌那个姑娘吧?”
“哪个姑娘?”
“上元节在酒楼弹琵琶的那个!”
“……”裴昀想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来,随口说,“哦,她啊。挺可爱的。”
“真的?”李未闻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裴昀慵懒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我说她可爱,你用得着高兴成这样吗?”
“不不!”李未闻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差点露陷,急忙说,“我只是觉得她瘦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