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印白费了那么多心血调查,队友却只说丧气话,他倒没有生气。
“你看着我,”江印白专注地望着他,“你看着我。”
他慢慢垂下目光,触及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那眼睛是如此澄澈而明亮,像一汪深泉,沉溺其中是如此轻易。
“我知道你已经放弃这个世界了,”江印白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那么可怕,换谁都会丧气。善人没有得到善报,我真的很心痛,但更心痛的是,善人再也不相信正义,不相信公道,在放弃世界的同时,也放弃了自己。”
顿了顿,那双眼睛陡然变得坚定:“我辞掉工作,千里迢迢来到尤塔,不止是为了找出真相。我要向你证明,这个世界没有放弃你,还有人相信你,还有人站在你这边。我想让你知道,你有被相信的价值,被珍惜的价值,让人付出一切的价值。”
他看着江印白。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突然照进这样一束光,太刺眼,太猛烈,反而让他心有戚戚。
他怕这束光只是昙花一现,想闭上眼,让自己别抱虚妄的期待,可又不舍得避开它——那束光是那样美丽、那样耀眼。
“你相信我吗?”江印白望着他。
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江印白笑了:“来的时候,我记得87号公路旁边,有个家庭旅馆,门口挂着的价格挺便宜。”
家庭旅馆普遍管理松散,江印白在前台登记了一下,很快拿到了房卡。
“天哪,终于能洗澡了,”江印白在浴室转了一圈,虽然小,还算干净,“你不介意我先洗?”
霍尔摇摇头,于是江印白愉快地拿着毛巾进去,似乎是怕霍尔等太久,很快就擦着头发出来。
洗去风尘,眼睛更加灵动,嘴唇也更加红润,霍尔觉得他像是圣典里的天使,来到人间拯救灵魂。
他的视线停留了太久,江印白慢慢把毛巾拿下来,用手一下一下捋着头发,想把它打理得顺服些,可偷偷瞄了眼镜子,毫无改善。
霍尔还在看他,他把手放下,也许是刚洗完澡,脸颊全涨红了:“你要洗吗?”
霍尔猛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太久,讪讪地站起来,走进浴室。
等他出来,房间里却没有人。
霍尔的心脏猛跳了两下,然后看到终端上的消息:我出去买点吃的。
他松了口气。看来江印白吸取了以往的教训,至少记得留言了。
然而,霍尔发现,这并不能减轻他的担忧。
一旦江印白从他视野中消失超过十分钟,他的心率就开始上升。他知道自己不是杞人忧天,他们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万一他连累了江印白呢?如果江印白因他出事,他死也无法原谅自己。
终于,在漫长的半小时后,房门终于打开了。
江印白提着好几个袋子走进来,全放在右手和右臂上,看着快把手指勒断了。
霍尔急忙接了过来:“怎么买了那么多?你叫上我,我带着口罩出去就是了。”
“没事,”江印白说,“你最好还是别露面。”
除了餐馆的外卖,袋子里还有些饼干、泡面、罐头之类的应急食品,最沉的是水,霍尔都不知道,江印白那样一个瘦弱的人,是怎么提上来的。
“对了,”江印白拿出其中一个袋子,“这个给你。”
霍尔接过来,往里一看,愣了。里面是成套的衬衣和裤子。
“你穿我的尺码不合适,”江印白摸了摸鼻子,“这两天肯定勒得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我是估算着买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超市的衣服,式样做得死板,图案也老套,穿在霍尔身上却挺有型。
被捕之后,他很久没穿过这样舒适的布料了。
“嗯,”江印白点点头,“挺合适。”
霍尔摸着价签,心中波澜万丈。
他不清楚对方有多少存款,反正因为他,现在只出不进,应该能省就省的。江印白自己的衣服破旧成那样,都没有换。
除了亲生父母,还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
“为什么?”霍尔问,“我救过你,你在里兰也救过我,我们早就两清了。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帮我?为什么要抛弃一切,千里万里地替我讨回公道?”
霍尔的语气太沉重,江印白收敛了笑容,蹙起眉。“因为公道就是公道,”他认真地说,“它本来就应该存在。”
“现在这个时局,人人朝不保夕,谁还信奉这些大道理?”
“我信。”
霍尔沉默下来。曾经,他也是相信的。
“别人如何,世道如何,我管不了,”江印白说,“也许很多人觉得它幼稚,也许它早已被鄙夷,轻蔑,丢弃,但总要有人去找回来。”
霍尔凝望他许久:“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江印白低头思考一阵,笑了笑:“小学的时候,班里竞选班长,有个恶霸,大家都怕他,举手表决的时候,谁都选他,只有我没选。我站起来表示反对,我以为有人挑头,其他同学就会响应呢,结果没有。”
霍尔没见过小时候的江印白,但他很容易想象这件事。小小的个子,左臂空荡荡的,站起来高声疾呼,想着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一定能挡住校园霸凌——后来一定被欺负得很惨。
“这可能是某种诅咒吧,”江印白怅然地说,“每次举手表决,我总会站在人少的那一边,每次都这样,渐渐地,我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最后,他只能孤身一人。
霍尔看着他,忽然,一种久违的、激昂的冲动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