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认为,有求生欲是件好事,人总是要向上看。可现在,他的想法却改变了。
每一场战争都有死亡的风险,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纵然战死沙场是一位将军的荣耀,但这也意味着亲人的泪水。
父母去世之后,徐巍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面对死亡,他是坦然的。
而现在,他有了一位枕边人,这位枕边人恰恰与他相反,是一位极害怕与避讳死亡的姑娘。
这令他不自觉地开始想像:如果有一天,他先一步离去,他的爱人会哭吗?这是毋庸置疑的,她会撕心裂肺地哭,为自己流泪。
这很不好,她应该学会面对这些,否则,等哪一日自己离开了,她过不下去怎么办。
“徐巍,徐巍……”
楚音叫了几声,发现他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徐巍的目光定格在楚音身上,突然开口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很难过。”楚音的眼神从开始的茫然,迅速转变为伤感,哪怕只是想一想,她都觉得这种事情的发生是难以接受的。
“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楚音迅速收拾自己的心情,对徐巍要求。
她很少对徐巍提要求,徐巍也一样,大多数时候两个人会好好商量,但现在,楚音坚定的语气下沉,显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好,我不提了。”
操之过急也不是一件好事,不能强行要求她接受。
避开了这个话题之后,楚音很快恢复成那幅生机勃勃的样子,她甚至小心地摘了一片叶子下来观察,在发现没什么新奇的之后,她顺着叶子的纹理将它撕成一片一片的小碎片。
那个承载了些许悲伤的盆栽被放在靠近飞叶鸟笼子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太阳。
飞叶是只经过训练的聪明鸟,在用了短短数日便明白自己身处一个安全美好的环境之后,它就开始一步一步试探自己能放肆到哪种程度。
面对不同的人,它还会采取不同的措施,很难想象这样一只小小脑袋的绿鸟能记得那么多东西。
盆栽放过去之后,飞叶很快在外出放风的时间里了解到,这个盆栽,可以成为它的坐骑,虽然没有站在别人头上那么有气势,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徐巍经常看见楚音趴在放盆栽的桌子上逗那小绿鸟。
阳光洒在身上,金光潋滟,楚音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下,半张脸被暖和的阳光照得莹润通透,脸压在胳膊上,挤压之下肉嘟嘟的,徐巍上手捏了一下,软软的,很舒服。
楚音毫无反应地继续逗鸟,徐巍每次来找他,都免不了会捏捏这里,碰碰那里。
“把它放回去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楚音直起上半身。
“等去了你就知道了,暂时不能告诉你。”徐巍神神秘秘的,反而勾起了楚音的好奇心。
“什么地方还需要遮遮掩掩,见不得人吗?”
“激将法对我没用。”徐巍一眼看穿了她拙劣的表演。
没办法,楚音只好跟着徐巍坐上马车,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好一会儿还没到,楚音开始还掀开帘子看一下,后来干脆躺在徐巍怀里休息。
马车最后停在一个荒凉的地方,周围人烟罕至,天空是灰蒙蒙的,渺远的地方偶尔会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如涟漪般逐渐扩散至远处,一派孤寂的场景。
面对这样的场景,楚音浑身因为打盹儿带来的懒散迅速消失地无影无踪,懒懒散散站着的身体也直了起来。
这里是徐巍父母的墓地,在成婚前夕,徐巍曾带她来这里磕过头。
这里也是徐家许多先祖的墓地,隔一段便能看见一个如小山般的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碑。
徐家世代忠贞,为国捐躯者多矣,有些坟包里面真的装着尸骨,有些寻不到了,便只能立一个衣冠冢。
面对这些已经故去的人,楚音总是心怀敬畏的,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来这里,今天是哪位先祖的忌日吗?”
徐巍手上提着一些祭祀用的祭品。
他牵着楚音向前走:“不,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但来墓地总不好空着手,所以会带一些祭品。
“除了医馆,战场,便是墓地最容易接触到死亡,战场太残酷,医馆的病人们苦苦挣扎,渴望活下来,那种悲伤又太容易令人落泪,所以我带你来了墓地。”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墓地,那是徐巍的父母。
二人在坟前磕了头,将供品摆上,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话,徐巍便牵着楚音离开了。
他们没有回去,而是在周围一直漫无目的地散步。
经过刚刚的祭拜,楚音觉得这块躺满了尸骨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凄凉。
徐巍问:“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
楚音摇头。
“我应该早点和你说这件事的。”他注视着楚音明媚清澈的双眼,如果那里是一块土地,那一定生活着许多无忧无虑的美好圣生灵,“死亡是很常见的事,不要惧怕它。”
楚音知道死亡很常见,但她认为求生是所有活着的生物的本能。
“你不害怕,是因为战场上每天都会有伤亡,你见惯了流血,尖刀,尸体,所以不害怕,可我不一样,我没有这样的机会直面大量的死亡,来让自己变得麻木。”
楚音小声却坚定地反驳。
“那不是麻木,每个人都会离开,我的战友们为国捐躯,我为失去战友而伤感,但也因为他们死得其所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