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尼尔……】
他睁开了双眼,然而眼前只有毫无新意的黑。这让他真正从梦中醒来,并想起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可谁知,下一秒他的脑内仍旧有那熟悉的声音传来,只是音色虽然相同,但音调和遣词造句上却有种诡异的不协感。那忽高忽低的女声在对他说:
【终于……你……醒来,我等你……了很久。】
听着这怪异的语序,莫尼尔的灵感似有所动,他不认为自己疯了或是产生了精神分裂,于是他将水晶启动,在微弱的光芒下不出意料地看到一根老树根般盘曲的巨大触手正盘旋于自己身旁,不知已停留了多久。海怪还是赶上来了。这个事实意外地没能打击到他,可能连他自己都下意识地认为以自己区区人类的身体,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这种级别的生物的追捕吧。
那触手似乎察觉到自己已被发现,便不再踟蹰,直接向内将莫尼尔卷入怀中,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母亲抱起自己年幼的婴孩般轻柔。海怪的声音还在耳边,那记忆中的声音此时滞涩地、断断续续地表达着自身。
【不见……你突然,很……担心……,我们……同族……照顾……】
莫尼尔无法反抗地被它裹挟着继续下潜,他也无法反抗直接在脑内响彻的声音,该庆幸吗,这声音是自己所熟悉的,不然他也许真的会崩溃。是阿亚的声音让他保留着身为人的神智,但这声音却是由身为怪物的触手怪发出的,真是讽刺!
“你们到底是什么……?”他有些怨恨地直视着眼前的一片漆黑,随即他被触手抬起,他的视线正中央居然出现了一团幽蓝的光晕,那蓝光骤然在深海亮起,甚至有些炫目,莫尼尔因直视它一瞬间涌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它在水中散发着不祥的氛围,轻易盖过了莫尼尔的水晶那点昏暗的亮光,莫尼尔不得不直视着它——这只触手怪的“眼”。听它继续“说”着,
【我们……是一样……是改造……忘了吗……】
【那天,我……改造你们。】
【你……存活,同族……转化……其它的,失败……吃了。】
【一起,我们……同族……照顾……互相。】
惊雷般的晕眩感在莫尼尔脑中炸开,他感到天旋地转,明明在水中已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他却在现在有了溺水的感觉。他无意识地张口,但是难以发出声音,阿亚向来平和的嗓音却给这番话带来了又一重诡异,什么意思……?难以理解,什么同族,转化,什么失败……吃……
等待他彻底理解过这个词的含义,他感觉从胃里翻滚着的东西快要涌出,它是说,其余那些已经惨遭不测的,那些船员,他们在死亡前忍受了和自己相同的痛苦,并且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扭曲、长出多余的肢体,在极度的恐惧与苦痛中走向了生命的尽头,之后,甚至在尸体被海水压扁前就被……
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呕吐的冲动,将之前咽下的还未被消化完全的肉吐了个干净,海水很快将那些东西带走,但他仍然觉得自身肮脏不堪,拥有着这副躯体的自己,如此肮脏;至今还茍活着的自己,如此不洁。他的喉管感受到了消化液的酸味,但他已经吐无可吐了。海怪看见他异常的举动,缠着他的附肢收紧,勒得他使不上劲,它似乎很焦急,连平和的声音都急迫了起来,
【食物…浪费,能量…很少,这里。】
【海底,到达…需要能量,我给…食物,你吃。】
它说到做到,下一秒它将自己最为细小的附肢举到莫尼尔嘴边,莫尼尔抗拒地偏过头,却被它的其它触手缠住了脖子,逼迫他转回头颅,触手不顾他的愤怒的拒绝,撬开他的牙齿填满了他的口腔,莫尼尔感到呼吸不畅,除了呼吸道遭受到的压迫,更是因为痛恨于自身的无力!他像个娃娃般被随意摆弄却没有任何办法,身为人类的尊严和价值,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海中就像海底的污泥一般无用。
触手还在深入,已经钻进他的胃部,莫尼尔产生了一种胃部破裂的潜意识中的恐惧,可他挣扎的力量太过微小,就像他们人类在面对星球的毁灭时那样,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触手确保已经抵达他的消化器官后才终于放心,主动在他的体内断裂,剩下连着的部分从莫尼尔嘴里拔出,限制住他脖子的触手也放开,他终于能够正常地呼吸,脖子后的鳃猛地吸入过量的海水,让他的滤水器官都隐隐发痛,他呛咳着,喉咙短时间内经历胃酸的腐蚀和触手的摩擦后疼痛异常,估计他之后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开口说话。
海底之光
莫尼尔并未再反抗,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丧失了再一次逃跑的可能,在怪物已经警惕起来的现在。好消息是对方将改造成功的自己当成了它们种群的一员,看样子它们的数量十分稀少,所以个体间绝对不会自相残杀,甚至还会互相照顾。以此确保了自身的安全,但莫尼尔却无法感到任何喜悦的情绪。与其变成怪物的一份子,不如当时就改造失败和其他人一起死去……
在“接受”了触手怪馈赠的“食物”后,对方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是继续着下潜的行为,不再主动对话。但莫尼尔不能不对话,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完成自己的目的,不如说,他感到现在自己活着的唯一目的只有一个——找到人类需要的资料、把它交给人类……至于之后,再一次异化后的自己似乎又丧失了部分身为人的特征,他注意到自己的牙齿变得异常锋利,稍不注意就会划伤自己的舌头、腰间的触手也早已由他自己验证过——也发生了巨变,更何况他此次异化后产生了与以往最大的不同点:他能和触手怪“沟通”了。这意味着他向着怪物而非人类的方向迈进了一步,他已经不能再以“无法对话”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自己和身旁的海怪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