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远处的风音草间,有细细碎碎的银芒正在流动,而这会儿天际云层已挡住了微弱的月光,那银芒并不是来自月亮的馈赠。
“伴生月夕草,其叶两色,正紫背银,见光即萎,”苏黛口中念念有词,明亮的眸光里盛满喜色,“那银光……会是月夕草么?”
凌随波目力强过她,自然已经看见随风摇曳的银色茎草另一面,比风音草略深一些的紫色。
他点点头,“应该是。”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流动的银芒,月亮钻出云层,月光投下来的时候,那银芒骤然消失,只剩下风音草映在月光下的灰紫色轻浪,而月光隐去时,那流银再次出现在草浪中。
“真的是月夕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苏黛一迭声地叫了起来,“这么说,底下这条河就是神姬河?神姬河显迹了?天,我找到了,我居然找到了!有月夕草就会有千回藤?千回藤呢?”
她语声低了下去,一面近乎狂喜地呢喃着,一面挣脱他的怀抱。
“急什么?月夕草出现后两日才会长出千回藤,”他笑道,手臂紧了紧,“这会儿千回藤大概还没出芽,我们守在这里,难道还怕它跑了?”
“哦,对……”还处在狂喜状态下的姑娘转过身,踮着脚结结实实地在他下巴上亲了一记。
“太好了!”她高兴地忘乎所以,“凌随波,你来得真是时候。”
他俯下身,含着笑意注视着她。
而这种时候,她的喜悦的确急需要人分享,于是她拉低他的头,毫不吝啬地捧着他的脸,慷慨地在他唇上和颊畔印下一连串的亲吻。
男人眸光危险地燃烧起来,呼吸既沉又热,环臂将她搂紧。
意乱情迷之时,她像是听见风里有细碎的歌音飘过,悠远而来,盈满耳际。
“我好像听见风音草在唱歌了……”她呢喃着,抱紧了他。
春潮漫涨,一如奔腾的河水,丰饶滋润着大地沃土,乌云掩着月光,但那起伏的草浪中翻着莹莹流动的月夕草银芒,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几天后,苏黛收集到不少的千回藤,与伙伴们会合,准备启程前往黑虚之海畔,回归深海的另一端。
魔洲大陆的雨季尚未过去,雨丝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迷蒙烟云布在远处海天交接处,穹际是一种泛着青灰的淡紫。
海岸边最繁华的一处港口便在狞雾崖下,说繁华,其实远远比不上中州的海港,崖上不过只有十几户魔人散居着,以捕猎近海处的鱼兽为生。
李长安从一户渔民处领回请他们帮着照管的海船,花了几天时间仔细检查和修补好,这日趁着风平浪静,将船起锚驶到岸边,几名弑魔军帮着将满兽车的东西搬上船,将船舱塞了个满满当当。
一切准备停当,苏黛站在岸边与凌随波告别。
海水轻轻拍打着海岸,几只海鸟在近空处翱翔,翅尖偶尔划过水面,在雨雾中荡开一线线浅浅的波纹。
雨水氲湿了发丝,海风轻扬着衣袍,苏黛轻轻贴进男人怀里,倾听着胸膛内有力的心跳声。
“我走了,”她半闭着眼睛,胳膊环住他的腰,欲言又止,“如果你……”
凌随波低头在她发丝上亲吻一下,“苏黛,平叛完成后,我在魔洲大陆上还有一些事要做,事完我就去中州找你。”
苏黛扬起脸儿,甜甜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你不去中州也没关系,我会永远记得你,也会永远记得在魔洲大陆上的这段经历。”
男人专注地看了她片刻,炽热的眸光仍是令她内心深处怦然而动,他拨开她额际的乱发,指尖顺着修长的秀眉一直轻抚到眉尾。
“我不要你只记得我,”他道,“等我。”
她在他的注视中上了船,风帆鼓起,海船缓缓飘离岸边,凌随波转身上崖,跨上等待在崖上的猋风,从高处瞧着那艘海船载着甲板上的姑娘,渐行渐远。
玉芙蓉瞧着高崖上那静静伫立的小黑点,叹了一声,道:“他会去中州吗?我是说,如今他虽然不是魔宫继承人了,那次审判后反而获得了更多支持和拥护,弑魔军也更不用说了,他舍得离开这里?”
苏黛凝望着渐渐消失在雨雾中的那个黑点,平静地笑了笑,“顺其自然吧,这里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若是改了主意,不去中州也没什么。”
她朝玉芙蓉转过脸来,眸中熠熠生光,“他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若他不来,我会觉得遗憾,但并不会惋惜,我知道他会把我记在心里,而我也会把他记在心里。”
玉芙蓉挑了挑眉,转开了话题,“哎,一走就是一年半,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了……”
苏黛只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去了船尾,降下螺旋桨。
三人归心似箭,海船昼夜不停在深海中破浪前行,历经重重风雨和险阻,终于在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抵达天栩洲的港口。
此时并不是黑虚之海飓风肆虐的季节,港口人来人往,渔船遍布,三人走上海岸边长长的栈桥,听着周围熟悉的话语和吆喝声,都有些恍惚。
三人在港口稍事休整,换洗一新后,登车往天栩洲大陆另一边的海岸行进。
几天后马车越过大半个荒凉的天栩洲,快要到另一边海港时,苏黛放出的信鸢带着青宴山陶桃的信飞回了,玉芙蓉见她看完信后模样儿怔怔地,忙问,“怎么了?”
苏黛顾不得回答她,埋头将信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才抬头,冲着玉芙蓉如释重负地一笑,“玉姐姐,到了那边港口,我得雇船去秋梧洲,我大师姐和师父现在都在秋梧洲的栖枫谷里,见了她们后我再去石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