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寒冬杀死,春日就会苏醒,那只是心中的世界在轮换。”
叶铿然回来了。
他的睫毛乌黑,双唇恢复了血色,呼吸清浅,只是疲倦地昏睡。
琳琅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眼圈红红的,跟在裴昀身后,眼睛只盯着叶铿然:“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获得力量,还不会使用它……”
当她意识到烈火在焚烧城池与她最爱的人时,当她流泪时,失控的力量回归了她的胸口与掌心。
真正掌控火焰的,不是身而为神的凤凰,而是身而为人的少女。
杜清昼愕然抬起头,在他眼底,有坚硬的东西在无声坍塌:“不可能……”
“龙凤之争,并不如古书中记载的狭隘。”裴昀摇了摇头:“你没有注意到,每一枚凤羽都与水有关吗?”
你没有注意到,每一枚凤羽都与水有关吗?
杜清昼突然意识到一个惊心的细节,溪水中,石桥下,池塘边,古井旁……所有被找到的羽毛,竟然都与水有关!
乱世的风雨早已将凤凰的色彩剥去,这漫长的旅途中,他们找到的,并不是琳琅自己的羽毛,而是万年前凤凰先祖留下的宝藏。
万年前的龙凤也曾相爱,但他们却找不到一个方法,不让彼此灼伤。他们争吵,彼此误解,甚至不死不休地战斗。伤心欲绝的凤凰囚禁白龙于枯井,同时舍弃了自己九色的羽毛,她将羽毛放入江河湖海中,这些羽毛,在水中汲取清凉,在凡人身上汲取力量,当它再回归年轻的凤凰时,早已不是那将龙化为灰烬的熊熊烈火,只是温暖治愈的爱意。
凤羽与一个个凡人的命运融为一体,真正能终结这乱世的,并不是龙的死亡,凤的重生,而是火。
是人心中的火,温暖与希望,光明与色彩,自由与方向,勇气与热血,那些存在于人心与城池中,微小而美好的东西,那些哪怕死亡也不能带走的东西,才燃烧出一个时代的命运。
睢阳的坚守,潼关的誓言,雁门的利剑……总有向死而生的勇士,总有不惧未知的智者,总有绝境中爆发的反戈一击,总有冰雪不能淹没的春意。这就是千百年来的历史。
神不能写下的结局,渺小的人类可以亲手写下。
注释:
[1]关于白龙曦谣的相关情节,参见《浮云半书草木卷》。
滕王阁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唐·王勃《滕王阁诗》
一
岭南冬天温暖。
战火平息,村庄里又现出勃勃生气,除夕夜爆竹声热闹。裴昀半醉地走到庭院里,一眼便看到熟悉的人影——叶铿然握着酒杯坐在石桌前,轮廓被月色雕刻得格外清晰。
听到他的脚步声,叶铿然抬起并无焦距的眼睛:“刚才大少来过。”
“你有没有给他红包?”裴昀饶有兴味地凑过来,笑吟吟地将手搭在对方肩上。他两手都是面粉,身上还有刚刚下厨做年夜饭时沾上的鸡毛和菜叶,满满温暖的烟火气息。
“给了。”叶铿然耐心地回答,手摸索到桌案上的一轴画:“大少说,不知道是谁托人送来了一轴画。”
裴昀将画轴展开,发现这是一幅很奇怪的画。
画上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鬼?”裴昀漫不经心地说,“一张白纸……哦不,恕我直言,好像被人踩过两脚的白纸,还有几个没擦干净的脚印。”
“……”
就在裴昀吐槽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卷轴里还夹了一封信。
展信的那一瞬间,裴昀脸上轻佻的神色散去了,他把信读完,良久没有动,只是凝视着对方漆黑却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眸子。
“怎么了?信是谁送来的?”叶铿然清冷的眉宇攒起,露出困惑的神色。
“信是广平王送来的。”裴昀的声音微微波动,“他说,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治好你的眼睛。”
空白画卷的落款处,写着两个风流潇洒的行草——
凤凤。
二
凤凤这个名字,是晋王李治童年时最大的噩梦。
或者说,李治这辈子最悲催的事情,就是有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叔叔。
小皇叔的乳名叫凤凤,而李治的乳名叫雉奴,雉是野鸡的意思,野鸡和凤凰一比,高下立现。
小皇叔能文能武,诗书琴画样样一学就会,每次李世民来考李治的学问,李治答不出,他就对答如流;到了校场上,李治不敢骑的马,他一翻身就上去了,还满不在乎地笑着朝李治伸手:“雉奴,我带你一程?”
从小到大一直生长在“别人家的孩子”阴影之下,这位小皇叔由他爹李世民抚养长大,明明年龄比他小,个子也比他矮,辈分却足足高了他一辈。
如果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正直忠厚也就算了,毕竟李治也是好脾气的。偏偏凤凤人前是一幅懂事的样子,人后却腹黑得不要不要的。他曾经语重心长地拍着李治的肩膀说:“你真白,白得就跟御花园里那短尾巴兔子似的,除了脸还能看,简直一无是处。”李治觉得受了羞辱,想要打他,却不敢打,打了那是以下犯上。
雉奴知道自己的爹李世民写了《威凤赋》,“晨游紫雾,夕饮玄霜……化垂鹏于北裔,训群鸟于南荒。”多威风气派!天子既以凤凰自比,又给幼弟取名为凤凤,足见帝王对这个弟弟有多喜爱器重。
李治有几个雄才大略的兄长,总是能在庭殿上谈笑自若,议起国事来言辞雄辩胜过朝中老臣,骑起骏马来风姿飒爽比得过边关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