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昼冷笑走过来:“你究竟想守住什么?你的道是什么?”
“……”张巡有点茫然地转过身来,星空冰凉,银河浩瀚壮美,死去的士兵们横七竖八躺在城头上,眼泪突然在满是黑灰的脸上冲出了两道沟壑。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究竟想守住什么?
在战场上杀戮,在地狱中成魔。他知道,自己坚守的并不是脚下的城池,而是心中的一座城。
那座城危如累卵,又坚若磐石,城在,他在;城亡,他亡。
“我的道是什么?”张巡染血的衣襟在风中猎猎有声,他负手笑了一下,两鬓尽霜雪,牙齿几乎全部掉落,所以这个笑容并不好看,他只说了一句话,铿锵如铁石。
“无愧于心,这就是我的道。”
城门轰然大开,睢阳城破了。
曾经也有士兵问张巡,到最后明知道必死,明知道战局无法逆转,哪怕他多支撑一日,睢阳城最终还是会被叛军攻破,结局已经注定,为何还要拼命?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诸君与我都活着。活着,怎能束手就擒?”
凤凰的第九枚羽毛,是热血,是隐藏在城池之间,万千普通人心中永不冷却的热血。
握紧手中的剑,坚守心中的城,燃尽热血与心魂,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瞬。
天地间下起瓢泼大雨,如同万千忠魂悲壮的祭曲。
十一
睢阳城外,两匹骏马在风雨中疾驰而来。
琳琅浑身湿透,在大雨中抓紧马缰:“裴大少!追到叶哥哥了吗?”
“没有!”裴大少也是一身雨水,回过头来,“马蹄印到这里就没有了,雨太大了……”
就在几个时辰前,从他们的屋舍中能远远看到浓烟滚滚,大火将天际映红。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门外传来马嘶声,叶铿然甩下他们,单枪匹马赶往睢阳城。这些日子来叶铿然的身体仍然很虚弱,离别时将军叮嘱过,他绝不能再进睢阳城。
风雨飘摇的城池,转眼间已是叛军的地盘。琳琅死死抓着缰绳,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恐惧,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我们进城去找……”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和水花溅起的声音,琳琅惊喜地回头:“叶——”
她的话猛然打住,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叶铿然,而是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杜清昼。
“小凤凰,你在寻找白龙吧。”杜清昼撑伞走在风雨中,“你找不到他了。”
“你……什么意思?”一直以来,琳琅本能地恐惧这个人类。
杜清昼无声地冷笑。
夜空之中,渐渐出现了形如远山巍峨的身影……杜清昼仰头望向暴雨的天幕,神色宁静的可怕:“因为龙神灭世的力量,已经苏醒了!”
轰鸣的雷声中,连大地山峦也为之震动。
雨水在大地上汹涌成河流,缓缓淹没了残破的城池与尸骸。天地之间,再无火种。
白龙的身形那样巨大而壮美,龙脊起伏如河流,龙鳞如同水中千万枚月亮,闪烁着名剑杀戮的寒光。他威严睁开眼睛时,连夜空与群山也卑微俯身震颤。
数千攻城的叛军一片惨叫哀嚎,人与马都被雨水惊涛卷走,更多的人甚至来不及悚然抬头,来不及发出呼号,就已淹没在浊流之中。
水位越来越高,渐渐淹没了马蹄。
“发生了什么?”裴大少焦急地望向城池的方向,神色全是难以置信。
不可能——
白龙的身体如此衰弱,不可能爆发出这样强悍的力量……
“睢阳城久攻不下,牵制了叛军十多万兵力,耗时近一年,尹子琦有足够的愤怒来举起屠刀,血洗城池。城中的士兵已经死绝,剩下的不过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村庄、农舍与茅屋,无助的生命……叶铿然是个军人,我猜他没办法眼看着屠城的烈火焚烧下去。”杜清昼微笑,“况且,裴昀还困在城里。”
况且,裴昀还困在城里。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是逆天之举,也要用雨水的力量浇灭屠城的烈火,去救裴昀和那些百姓。叶铿然的身体缺少半颗龙珠,力量原本就不稳定,况且他身体里还有白龙曦谣留下的伤口与返魂树的种子,二十年前在长安,我亲眼见过那一夜的大雨,那可是一个妄图灭世的神啊[1]。强行冲破禁锢恢复龙形,只会让叶铿然失去一切……包括他自己。”
杜清昼的声音带了几分遗憾。残破的城门在风雨中倒塌,像一个无底的陷阱,即将吞噬一切希望。
一道惊雷劈过,琳琅脸色惨白。
“我要去阻止叶哥哥!”她一扬马鞭,就要朝城门冲过去。
“来不及了,”杜清昼指向不远处,“白龙已经来了。”
琳琅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向那从雨中朝她走来的人,或者说神。
那分明是叶铿然,却又不是。
白龙在雨水中化为人形,他的长发如白雪曳地,眼瞳如海水深黑,冰冷的眉目睥睨世间万物。
“凤凰?”白龙的声音磁性冷漠,眼瞳中带着漠然的杀气,“万年前龙凤曾有一战,我的先祖被囚禁在枯井之中千万年,如今,便是你我算账的时候到了。”
琳琅怔在原地……
身为人的他们是相爱的,但身为神的他早已忘记了这微不足道的爱意,龙凤相争,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他如君王般冷冷抬手,雨水突然化作绞索,朝琳琅攻击而来!骏马狂嘶倒地,琳琅滚下马背,裴大少一跃下马,冲过去想要救她:“琳琅!”雨丝刹那间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裴大少和琳琅都囚禁在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