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四周寂静,叶校尉仍然昏睡不醒,琳琅用翅膀包裹着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依偎在他颈边睡着了。
七
清晨天色微曙,空气中满是湿润的草木味道。
裴昀一大早推开门,劫后余生的珠子好奇而小心翼翼地从他袖口里滚出来:“去哪里找羽毛?”
它失去了人形,比当初石头的模样还不如,身上还有几缕焦黑的痕迹,狼狈又滑稽。
“不去哪里,我就看看风景。”裴昀伸了个懒腰。
“看风景?”白帝以为自己听错了,简直想要掏掏耳朵。
“路这么漫长,不看风景岂不是太闷?如果心里觉得闷,又怎么会遇到美好的事情?”
晨光中群山绵延,云卷云舒,树上晨露初照。
“你想过没有,”裴昀叼了一根草在嘴角,微微一笑:“你能日行千里这么神奇,为什么当初公孙不器不直接拿着你回巴州,却用你来换一匹瘦马?”
白帝似乎一怔,这也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因为他其实不想走得那么快,他宁愿花光身上最后的铜钱,买一壶酒,和娘子喝酒骑马回去。路程不长不短,刚好够他谈情说爱。”
当初别人都在赶路,公孙不器慢悠悠地陪夫人画眉,不赶路,也没有错过风景。如今中原大地满目疮痍,巴州仍然治理得井井有条,安定富庶。
白帝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明白。
有时候,用尽千百年的时光,也不够走完一趟旅程,穷尽一生的光阴,也不够陪伴一个人。
日光温暖,惠风和畅。
经过白龙井时,裴昀放慢了脚步,最初便是在这里打捞到珠子,这个地方他也已经来过很多次,并未发现凤羽的痕迹,不……裴昀的神色微微一顿,或者说,是他从未真正地停步驻足!
此刻,他赫然看到,一枚紫色的羽毛在枯井边的草丛里随风摇摆,不仔细看,就像一根颜色稍亮的紫露草,与周围野草并无分别。
裴昀俯身将隐匿在草丛中的羽毛摘下,紫色的光芒在他掌心只停留片刻,便如受惊的蝴蝶般星星点点散开。
“羽毛原来在这里!”身后传来琳琅的欢呼声。
她又恢复了少女的模样,步态滑稽地小跑过来,辫子也一蹦一蹦的,她朝羽毛伸出手,紫色的光芒刹那间跳跃凝聚,如同一只投林的鸟儿,投入她的怀抱。
原来,凤凰没有把它的权杖放置得高高在上,而是将最珍贵的秘密,藏匿在一朵花上。
紫色的羽毛不是凡人眼中的王权,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在亿万年的星光中,在漫长的旅途上,陪伴一个人的小小的愿望。
紫色的羽毛,力量是“陪伴”。
最好的爱是陪伴,最美的风景是与你同看。
裴昀抬眸朝前方看去,看到了叶校尉。在所有的风景中,最动人的那一幅水墨青衫,最热血的那一身知己肝胆。
“叶校尉,”裴昀眼底似乎有东西波动,却被微笑掩盖,他走过去搂住对方的肩膀,“昨天打了你一拳,真不好意思。”
叶校尉冷冷地说:“所以?”
裴昀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动作迅疾如风,简直让人怀疑他又想在叶校尉另一边脸上再打一拳——在叶校尉愣神的瞬间,头上突然多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毛绒绒的野草。
本来冷峻不苟言笑的人,头上被插了一根野草,顿时显得滑稽可笑。叶校尉额头青筋跳动,猛地抬手拂掉那根草,愤然走开。
“叶校尉等等我!啊喂别这么小气……”裴昀在他身后追赶。
“朕真是有眼不识真龙,”白帝在裴昀的袖子里滚来滚去,自言自语,“昨夜他的力量竟然能扑灭凤凰的怒火,也算是救了朕一命……咦咦朕想起当年的事了!记忆有点模模糊糊,这应该不是朕的记忆,而是这颗蜃珠的记忆……水中诸妖,上古时都是龙神的臣民,蜃珠也参加了大战……对,就是那场大战!”
“什么大战?”裴昀脚步微微一顿。
“龙凤之战。上古时水中诸妖与万种飞鸟厮杀,那一战真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白帝回忆起往事,露出一点后怕的语气,“最后白龙战败,为凤凰所困,才被囚禁于枯井中千万年!”
树影下日光斑驳,惊心动魄。对方的下一句话,让裴昀嘴角的笑容突然凝固。
“说起来,龙凤呈祥,不过是凡人美好的愿望罢了。龙是水神,凤凰是火神,从上古时代起就相争相克,水火不容。等找回全部的羽毛,总有一天,凤凰会再次将白龙囚禁甚至杀死。”
注释:
[1]《浮云半书1》单行本中的17年,调整为15年。
雁门关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唐·李贺《雁门太守行》
一
“帝王的黄金台,朋友的白玉剑,你选哪一样?”
杜清昼是个商人,他很懂得交易的技巧。所以,面对眼前这个浑身血迹的武将时,他用平缓的语调问出这句话。
武将的呼吸变得粗重,睁大带着血丝的眼睛,那眼神充满怀疑,也充满饥渴。
“放心,在我这里,一切都可以交易。你既然拿出了足够交换的东西,那么,我也会给你价值与之相匹敌的东西。”杜清昼漫不经心地说,那神情如此轻慢,仿佛无论是天下的权柄,还是世间的至美,在他这里都不过是一件小小的货物。
“你只是个商人,我凭什么相信你?”武将满脸泥土与血痕,浑身肌肉绷紧,眼神充满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