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昏迷中流泪,为那来不及阻止的悲剧,为那无法弥补的愧疚,为那转身走进黑暗不再回头的少年。
一个人的肩膀能承担多少重量,一个人的胸膛又能容纳多少爱恨?
家国天下,爱恨离别,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压上来,就像雪压上了树枝。有些人习惯于孤高地站立,挺直脊背默默地承受,直到那重量将自己折断。
陛下对他,毕竟是不如从前了。
这次的病情如此凶险,陛下也并没有差人来问一句,多年君臣情分,如同凤池中的水,虽然深邃宽广,但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人一再顶撞陛下,一再忤逆圣意,只怕陛下怒意难消,猜忌渐生,而君王身边,从来不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人。
一旦疏远,就会越走越远。
他的门庭渐渐冷落下来。雪天不需掌灯当值时,就悄悄隐身前往他的府邸探望他。
许多次,她只见他笑过一次。
那天冬阳温暖,有人来送了一封书信,他展开来,细细读完,露出了多日来难得一见的微笑。
那样的笑容,看得雪天的心都要化掉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他笑?雪天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只见信上写着:老师,陇右的羊肉味道极好,边境太平无事,我白日练剑,晚上打牌,被羊肉汤喂胖了几斤。长安冬日冷,老师当心御寒保暖。昀儿上。
原来是他的学生裴昀。
雪天听说过,他有两个学生,一个是当年考中状元的杜御史,还有一个考中了探花,却不愿在朝廷为官,去了陇右边关。
他将信仔细地又看了好几遍,提笔写回信。
回信写得很长,俊逸的字迹,力透纸背地写满了两尺纸卷,到最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加了几句:我身体安好,勿挂念。如今大唐与吐蕃议和,边境安宁,当以两国百姓为重,珍之惜之。
那驰骋边关的少年,来日会成为一方名将吧?他的学生,自然是不俗的。雪天虽然没有见过当日打马过长安街的探花郎,心中也忍不住微笑。
最后,只见他将探花郎的来信仔细地装到一个新的信封中,封存好,在信封上写下——
霍国公主亲启。
雪天一愣,为何他要将学生寄来的信,转交给霍国公主?
有大胆的念头在脑子里骤然闪过,却不敢确定。
久病未愈,他的脸色被雪景衬得更为白皙,负手站在窗前,像是在望着远方,又像是在思念过往。
这一瞬间,雪天突然想到——霍国公主的驸马也是姓裴的。
……也许,当年公主的孩子并未死在岭南,而是成为了他的学生!而后,得他悉心教养而今金榜题名,驰骋沙场。
公主、驸马与他,几人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这个答案,雪天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哪怕在此后唯一的一次擦肩而过,她也没能鼓起勇气和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