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国公主正焦急地等着他们。
“姑姑——!”光王哭着冲过去,霍国公主紧紧握住少年的手,只是惊喜流泪。
“丞相又救了我一次。”倔强少年扭过头,眼里满是波光。
“殿下快长大吧,”那人虚弱地微笑,“长大到能保护自己。”
光王露出羞愧的神色,眼瞳里却有倔强的火星迸溅:“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何丞相批阅的文书会落到父皇手中?为何安禄山总是能揣度到父皇的心意?这未必是巧合。”
少年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在夜色中听来锋利如剑。光王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是皇子中极出色的一位。
“安禄山只怕在朝中和父皇身边安排了许多眼线亲信,丞相行事光明,却也不能不防小人暗中算计。日后我羽翼丰满,朝堂之上定要护丞相毫发无伤。疆场之外,定不忘今日之辱,将那些奸臣贼子尽数杀了。”
那人一怔,仿佛看着少年想起了别的什么人……他止不住咳嗽起来。
推开少年惊慌的搀扶,他摆了摆手,凝视着对方:“阴谋诡计不足取,生杀予夺乃是天子大权,殿下若是如此口无遮拦,只怕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可是……”
“劝谏陛下是臣等的职责,殿下不该卷进来。”张九龄打断他,中气不足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虽然年少,但也当严于律己,勤学向上,这才是殿下对陛下的孝道。”
“……是。”敢在大殿之上与天子据理力争的骄傲的少年,竟然不敢再辩驳,终究低下了头。
张九龄的眸子似山谷春日的雾气,清丽朦胧如诗,带了些悲怆的温柔。
那天,雪天凝视着他,他凝视着远方。
他目送霍国公主和光王策马在雪地里渐行渐远,独自站在风雪中,像是化成了雕像。
雪下得那么大,小宫女仰着头,任由雪在脸上融化。
你有没有想过把雪接入胸膛?你有没有爱过一个绝不可能的人?
你就站在他面前,但你是透明的,他看不见你;你的目光就停留在他身上,不舍得片刻离开,但他永远不可能感觉得到。
纷飞的大雪中,视线渐渐被泪水蒙眬,雪天突然意识到当初第一眼看到霍国公主时,那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当时,她看到了依稀有两三分相似的轮廓,就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虽然没有那样的美貌、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裙裳,但纤细的下颌与眼睛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相似。年少时的公主是什么模样?也是懵懂迷糊像她当日一样吗?所以,当日那人的视线才会落在她脸上。
那一眼,并不是在看着她啊,只是在看着红尘中的一个美梦罢了。
她承接了那原本不属于她的一眼凝望,从此,思念如荒草,野火烧尽仍在心间生长,一次回眸一生不忘。
不知过了多久,雪地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丞相,不好了丞相……”
来人正是此前在府邸门口大喊“丞相留步”的官吏,那时,雪天只当他是陛下派来监视的,此刻却见他满头大汗附在那人耳边说了一句话,那人的脸色骤然苍白,身子猛地一晃,仿佛立刻就要倒下去,所幸被官吏用力扶住。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丞相前来刑部之时……”
“马上去章台。”
发生什么事了?雪天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五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看到眼前的那一幕时,雪天仍然惊恐地捂住嘴。
这里是醉生梦死的章台,也是脂粉嫖客的混乱之地。一个少女满身鲜血躺在神色麻木的少年怀里,鲜血流了一地,少女显然已经死去了,衣衫不整,双眼不瞑目地睁大。
少年身上和手上都沾着鲜血,没有哭,只是木然地目光空空地望着前方,紧紧抱着那再也不会醒来的人:“姐姐……”
“辰儿!”张九龄惊痛地喊了一声,整个人都在发抖,“怎会……”
杜辰是张九龄的学生,也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行事刚直不阿,有其师之风,多次上书请求处死安禄山。此刻少年却满脸溅着血,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
杜御史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姐姐。
就在两个时辰前,几个胡人掳走了杜姐姐加以侮辱,少女不堪受辱,触柱而死。
而那时,张九龄正在刑部大狱营救光王。
那人快步走上前去,看着眼前的惨状,眼底波光被残酷绞碎,他颤抖地朝少年伸出手,却被猛地推开!
这一推如此用力,张九龄顿时也跌坐在血泊中,少年眼神冰寒地死死盯着他:“老师,你来晚了。”
“对不起……”张九龄脸色苍白如死,忍不住猛烈地咳嗽,“我不知道……”
“呵,姐姐只是卑微的人,当然不配让你相救!若不是你执意要杀安禄山,若我不是你的学生,姐姐就不会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
少年御史的声音那样平静,绝望的怒火如同刀刃,令人肝胆俱碎。
张九龄唇齿微张,一口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雪天焦急地几乎就要冲过去,却不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压抑地咳嗽,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血丝从他唇角渗出来,仿佛那些话如同刀子把脏腑全部搅碎。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走你告诉我的那条路。”杜御史抱着少女的尸体,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少年决绝地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入黑暗,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