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陆痴背起了行囊,裴昀和叶铿然也将继续他们的旅途。临别之时,陆痴几次回过头来,不舍地朝他们挥手。
叶铿然目送着陆痴的背影走远。
“叛军来势汹汹,战场上只怕九死一生,”裴昀双臂环胸,说出了叶铿然心中所想,“这条路不好走。”
“很危险吗?”大王在他们头顶盘旋。
裴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倒也不算最危险,至少他认得去路,或许还能找到归途。
“我们走吧。”
几人的身影在地平线上渐行渐远,成为小小的黑点。
什么样的路最凶险?并不是悬崖山路,也不是生死战场,而是一个人眼中迷失掉方向的时候。
只要你清楚自己要走向何方,再险的路,也敌不过你的脚步。
华清宫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唐·杜牧《过华清宫》
一
雪天是汤泉宫的一个小宫女。她自幼无父无母,出生在白雪纷飞的冬天,十三岁被送入宫中,做了个掌灯的小宫女。
汤泉宫建造在骊山之下,传说周天子曾经给这里的温泉水取名“星辰汤”,泉水中仿佛揉进了万古清润的星辰之光,哪怕寒冬腊月也依旧温暖如春。宫殿北临渭水,瑶光楼、飞霜殿、芙蓉园……亭台楼阁如诗如画,四季景色美不胜收,几乎年年天子都会来游幸,有时还带着皇族亲眷与群臣。
和所有的小宫女一样,雪天在宫殿中是最不起眼的存在。不过,她有一个小秘密。
刚入宫的那个夏夜,她曾经捡到过一枚奇怪的羽毛。
那天,暮色四合,四周静悄悄的没有旁人,雪天提灯匆匆走在路上,突然看到回廊的尽头,静静躺着一枚雪白的羽毛。
宫里聒噪的鹦鹉不可能有这么白、这么大的羽毛,像是一大朵白云遗落在人间,让冰冷的回廊也明亮起来。
雪天好奇地上前去,捡起那枚羽毛,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谁在那边?”雪天顿时有些慌神,正想着如何应对,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凭空消失了,然后是手臂,身体——
她心头悚然跳动,怎么回事?
一个小太监疑惑地走过来,愣在原地揉了揉眼睛,随即左右四顾——刚才明明看到有人,是他看错了?
雪天一个大活人就站在他面前,他却看不到。
只见那个小太监举着灯照了照旁边的树木,狐疑地左右看了看,没见人影,双手发抖似乎有些惧怕。雪天壮着胆子,伸手在他身后拍了一下,太监惊悚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太监脸色惨白地发出大叫“啊——鬼啊啊——”什么也顾不得了,跌跌撞撞地狂奔逃命。
等人逃远了,雪天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手还在,耳朵也在,就是连自己也看不见自己了。虽然她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小透明,但实在想不到,有一天真的能变得透明!
月光如水在树梢嬉戏,仿佛一切只是光与影的游戏。
她怎么会消失的?雪天突然意识到刚才捡到的那枚羽毛不寻常。白色的羽毛,那样温润明亮,就像光本身。小宫女迟疑了一下,将羽毛扔到地上,然后,她发现自己的双手在暮色中缓缓显现——她又出现了。
这到底是什么鸟的羽毛?怎么会有这种力量?
雪天有点害怕,本来想转身就走,却终究还是鬼使神差地回来,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小心翼翼地将羽毛包起来。忐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良久,她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次,她没有再次变得透明。被包住的羽毛,隔绝了光线,就无法再让人隐匿踪迹。
不知是否是雪天的错觉,她总觉得这羽毛仿佛有生命一般,被她揣在怀中,就像一颗温暖跳动的心脏。
汤泉宫闹鬼的传说就这么传开了。
太监们传得绘声绘色,说披散着头发的女鬼,专从背后拍人肩膀,你要是回头,就会被勾去魂魄。偏偏当初撞上雪天的那个小太监运气不好,大概是惊吓过度,一不小心失足跌到池塘里,竟淹死了。于是女鬼的传说更加甚嚣尘上,胆小的妃嫔们竟不敢来汤泉宫,连陛下也命人做了法事,严令不准再传鬼怪之说。
再后来,雪天又悄悄用过那枚羽毛几次。
那种感觉很奇妙,你明明存在,却是透明的;你可以看见所有人,别人却看不见你。
仿佛被世界隔绝开来,又仿佛离世界从没有这样近过,她能清晰看到世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她看到艳冠后宫亲切爱笑的武惠妃,私下里用皮鞭抽打宫女;看到古板的太监,转身收受外臣的金银钱财;看到胆小的胖厨娘,背地里在厨房偷吃红烧肉。说起来,那次厨房里还有一头待宰的乳猪,厨娘根本没看到她,可乳猪却警觉地乱动叫起来,绿豆小眼仿佛能看到她——很奇怪,动物比人在某些方面要敏锐得多,是因为人更多地依赖于眼睛所见的表象吧。那,人和猪到底谁更聪明?雪天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宫里有太多自以为聪明的人,也有太多如待宰猪羊般,身不由己的命运。
宫中的夜晚,繁星那么明亮,黑丝缎般的天空静静低垂。有时雪天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看星。故乡的星空比长安还要深邃广袤,丰沛的草木气息充盈在鼻端,好闻的味道就像是一首诗;兔子和野猪在草原上乱窜奔跑,没有这样严整的阶梯。
许多个夜晚,雪天还试着去找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常服的青年。可偌大的宫中,无数个日夜,她却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