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显得白衣人的样子很欠扁。
“你是山下的村民?”白衣人终于注意到了陆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朝他伸过来,“站得起来吗?”
陆痴愣了愣,觉得从上山到现在,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正常人!
那人好心地把陆痴拉起来,笑眯眯的模样很好亲近:“走了一整天的路,累死啦,你家住在哪里?今晚就住你家。”
可怜的陆痴这才发现他的结论下得太早了,“对不起,这位美公子,我和你并不熟!你这样直接要去别人家里真的好吗!”这些吐槽陆痴都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
天已经黑了,他一个人也不敢下山。
山中不时从传来夜枭的叫声,陆痴一路上心惊肉跳,身边的白衣人却一派闲适姿态,不像在走危险的山路,倒像在自家庭院里喝茶听雨。而且,这家伙还是个话痨,一路上都在不停地说话。
“兄弟你贵姓?”“陆兄弟,你们村子里有澡堂吗?”“没有啊,那赌场有吗?”“陆兄弟你一个人住?”“你娶妻了没有?要是有娘子,还应该给娘子带点礼物才好,嗯嗯可以带点烤鸟肉……”
走在前面的盲人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回过头来道:“将军!”
这下,几个人都停住了脚步。
“将军?”陆痴愣了一下,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你们不会是……逃兵吧?”
听说满世界都在打仗,胡人烧杀抢掠,很多城池不战而降,士兵纷纷逃命。
“你猜对了——”对方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见鬼!”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呢,姓将,我爹为了让我的名字听起来威风凛凛,就给我取名叫将军。”他随口胡说八道,把陆痴哄得将信将疑。
他再接再厉地指着盲人说:“这位叶兄弟,他爹也想学我爹,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校尉’,你看,爹和爹真是心有灵犀,英雄所见略同啊!”
校尉脸色难看得很,额头青筋跳动了两下。
善良的陆痴被哄得一愣一愣的,颇有点英雄相惜、相见恨晚的意思,用力点头道:“我一直抱怨我爹给我取名字太随便,现在看来倒是我冤枉他了。”
——和你们奇葩的名字相比,我爹简直不能更靠谱。
将军很快和陆痴打成一片,等走到山下时,陆痴对将军推心置腹,连家里的酱缸里有几坛酱菜,村里哪个姑娘最漂亮都如实告诉了对方。
三
终于到家时,下起了雨,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裴昀的鬓发沾着雨水,烛光中湿润如墨。他宾至如归地坐下,打着哈欠环顾四周问:“有吃的吗?弄点过来。”
“还有早上吃剩的锅巴,可以就着酱菜吃。”陆痴有点不好意思。
裴昀打着哈欠摆了摆手:“不要锅巴。”看陆痴没反应过来,便补了一句:“不是我们要吃,是喂鸟的。”
“喂鸟?”陆痴一愣。
“鸟的肚子咕咕叫了,”裴昀笑眯眯地说,“这只鸟可是大胃王,可以吃两斤红薯。”
灰鸟扭过头去,有点恼羞成怒的傲娇。
陆痴满头黑线弄来了一袋红薯,如今虽然战乱,但不是荒年,所以红薯还是有的。
看那只灰鸟滑稽地狼吞虎咽地开吃,陆痴忍不住问:“这……这是什么鸟啊?”
从来没见过这么丑又这么能吃的鸟。
“凤凰。”裴昀好整以暇地回答。
“凤凰?!”陆痴目瞪口呆,差点将下巴掉下来——传说中的神鸟凤凰?那种身披彩色绚烂的羽毛,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清越的鸣叫可以穿透整座山林的百鸟之王?无论如何,陆痴也无法把凤凰和眼前的灰鸟联系在一起。
况且,传说中高洁孤傲的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世上真的有拼命吃红薯的凤凰?
“开……开玩笑的吧?”陆痴嘴角抽搐。
“虽然是丑了点,的确是凤凰呢。”裴昀懒洋洋地说。
大灰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吃红薯。
他们这些人类在说什么,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其实她也根本不叫琳琅,而叫大王,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凤凰。想当初,她也有华美的羽毛,谁知道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她只能信任身边这两个愚蠢的人类——将军有一手好厨艺,校尉不苟言笑,叫她“琳琅”的时候却意外地很温柔。虽然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琳琅这个名字,但看在他长得好看,还答应帮她找回羽毛的份上,她也就随他怎么叫,不跟愚蠢的人类一般见识了。
让她有点烦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校尉的眼睛渐渐出了些毛病。
四
“眼睛我看看。”裴昀提着烛台到叶铿然跟前,两个人的距离如此近,连皱眉也看得一清二楚。他在叶铿然眼前挥了挥手道:“现在看得见?”
“看得见。”叶铿然回答。
裴昀不知道是什么神情,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担忧。
原来……校尉的眼睛没有瞎?
陆痴顿时觉得很欣慰!难怪校尉自从走进屋子就没有再用竹仗,原来只是光线昏暗的时候会视线模糊而已。这样说来,至少他不是被一个盲人领下山的,碎了一地的自尊心又重新被粘起来了一点点。不过,看到屋子里不知何时凝重起来的气氛,他也不免有些担心。
“近来经常会头晕?”裴昀在叶铿然胸膛的不知道什么穴位按了一下,后者眉头一紧,显然是吃痛。
“偶尔。”声音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