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那次爹打了大胜仗,大为高兴,军中传言说我是将星临世——传说上古时期黄帝挂甲之处生长的柏木,称为“挂甲柏”[1]。
“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裴虚己笑嘻嘻地说,“我对行军打仗实在提不起半点儿兴趣。”
驸马不仅对行军打仗没兴趣,对读书写字也没兴趣,书房一年到头进不了几次。
李虞儿倒是常在书房里写字画画。有一天,她正在画画儿,顽皮的波斯猫追逐戏耍,把一只箱子撞翻了。李虞儿“呀”了一声搁下笔,过去把箱子扶起来,却见里面掉出一堆皱巴巴的纸。
这些纸……竟都是她画坏了的画,练字用过的废纸。原本扔掉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被裴虚己捡起来了,叠得整整齐齐,珍宝般放在箱底。裴虚己看上去贪玩粗心,却一张张搜集她丢弃的字画。平日里,她喜欢的颜色,她爱吃的糕点口味,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李虞儿心仿佛被谁的手指轻轻揉捏,有点酸楚,有点暖。
冬天渐渐来了,天气变得冷。
这天裴虚己回来得晚,李虞儿还有点不习惯,竟然有点想他早点回来。也许是因为天冷了,人就会莫名地向往温暖吧。
傍晚时,只听仆人突然慌慌张张来报:“驸马和人在东街打架!”
以李虞儿的身份和性子,自然不可能去东街看个究竟,但心里却又是生气,又是焦急起来。河东裴家名将辈出,但裴虚己却是个不会武功的,打架恐怕也只有挨揍的份。
果然,到天快黑时,驸马鼻青脸肿地被家中的四哥拎回来。
裴家四哥是沙场征伐的将军,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面沉如水训斥:“知道自己错了吗?”
“知道。”裴虚己抹着嘴角的血迹,疼得呲牙咧嘴地说,“四哥……下次打我能不能轻点儿?”说话间捂着脸“嘶”地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李虞儿愣了,这一脸青肿……是自家哥哥打的?
裴虚己没好气地摆手:“别提了,还没动手几下呢,那家伙就被揍得哭爹喊娘,毕竟也是皇亲,大庭广众之下多没面子,我把只他的肋骨打断了三根,就放过了。”
“下次和人打架,记得打到对方满地找牙。”四哥面无表情地说,“否则,我会打到你满地找牙。”
“……”李虞儿突然发现,自己必须重新认识这家人!
晚上,李虞儿拿着药酒为他擦拭伤口,忍不住皱眉:“以后别跟人打架了。”
“本来今天的架也不是非打不可,但那家伙骑马在街上横行,差点撞坏了我的一样宝贝,所以我才动手的。”裴虚己满不在乎地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话语顿了一顿,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褪去了,化为清浅而明亮的笑意,“你这是在……担心我?”
“谁关心你!”李虞儿气恼地手中用力,把裴虚己痛得“嗷”一声惨叫,但她突然不敢看他。
或许,她不敢看的……是自己的内心。
他的眼睛那么亮,像是许多的温柔情愫凝聚成星光。耳边传来他含笑的声音:“闭上眼睛。”
又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她?
虽然李虞儿生在皇宫之中,奇珍异宝不知见过多少,但在嫁给驸马之前,也不知道世间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不知道春日的虫鸟、夏日的鸣蝉、秋霜打过的红叶,寒冬堆砌的雪人,让时光有那么多的颜色。
李虞儿轻轻闭上眼,他的气息在耳畔流动,一阵温暖握住了她的手。
“可以睁开眼睛了。”
裴虚己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虞儿睁开眼,只见一块桃花鲤鱼的木雕摊开在他掌心,栩栩如生。对方的手掌上还有许多小伤口,像是雕刻时弄的。
“我亲手打的,怎么样?”
“谁,谁让你做这个的?”李虞儿脸色突然微微一白,一时间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自己啊。”裴虚己没心没肺满不在乎地说,“我看到你小时候的画像,脖子上就挂着这枚坠子,于是我就给你做了一个。”
“谁要你做的!”李虞儿强忍住眼泪,推开他的手,“那个坠子已经丢了,不可能做出一样的了!”
“东西丢了就去找,找不到了就做一个新的,这很简单啊。”裴虚己无辜地耸耸肩,有几分孩子气。
李虞儿一愣。
他到底是真糊涂,还是通透?
“拿着吧。”裴虚己将那块木雕放在她掌心,替她把手指收拢,“你喜欢的东西,我就都会喜欢。”
李虞儿许久没有动。这枚桃花鲤鱼木雕,和她当初的那块并不完全相同,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的那块空空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填了进去。
冬至那天,四哥从战场回来,家人团聚在一起宴饮,裴虚己喝了不少酒。
回来时他身形有点摇摇晃晃的,李虞儿跟在旁边,有点担心:“你没喝醉吧?要不要我叫人——”
“不用,这点酒还醉不了。”他有点大舌头地摆摆手,样子分明是醉了,摇摇摆摆地往前走,突然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被绊了一下,整个人顿时朝旁边倒下去。
“当心!”李虞儿慌忙扶住他。他倚靠在她肩头,眸子因为醉酒带了点无辜朦胧的水汽,突然伸手撩了一下她鬓角的发丝:“那天的月亮,也有这么圆。”
李虞儿顺着他的目光往天空看去,一轮冰冻的圆月高挂,皎洁晶莹。
他醉醺醺的声音仿佛清风温柔回旋在湖面:“那次中秋大典,月亮也有这么圆,我的公主穿着礼服站在观礼台上,就像个小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