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追随强者,强到……永远不必诀别。”
雨水掉落在少女乌黑的瞳孔里,一片光碎,那眼底曾经有那么多美好的期待,都被春风绞成了离别的碎片。
“柳”就是“留”,离别之人执手站在柳树下,万千枝条飘洒如雨,心中有再多不舍与挽留,却终究是留不住的。
叶铿然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帘,良久:“那种强大,也许并不存在。并没有终年一直燃烧的烈日,并没有可以摧毁一切的情感,并没有可以守住一切的理智,人心就是有很多弱点的奇怪的存在。
“会做蠢事,会忍不住对没有用处的人与事伤心,会莫名地对人心动,有时,还会糊涂地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
“会害怕离别,会有某个软弱的地方,不能碰触,不敢思念,哪怕只是最轻的回忆也会击痛。”
柳姑娘怔怔地看着他。
“不用那么害怕离别啊。”叶铿然将伞捡起来,轻轻递到她手中,“无论多远的离别,即便是生与死的距离,也终有一日会再重逢。上穷碧落下黄泉,所有你忘不了的东西,都不会消失。那种存在,也许在天涯,也许在身旁。
“无论如何,它都一直在你心上。那是你的弱点,也是你的全部——你所有强大的盔甲,都是为了守护那柔软和脆弱才存在的。”
七
十二岁的杜若微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眉毛秀气弯如新月。她的弟弟杜清昼个子小,总有同龄的男孩欺负他。
有一次,眼看着杜清昼被打,杜若微一迭声地哭喊“住手”都没有用,情急之下,她发抖地抓起一块板砖:“谁再打我就砸谁!”那天,她拿着板砖狂追了那几个男孩半里路,把他们吓得哭爹喊娘,也是从那一次起,她知道,很多欺负别人的人,其实只是胆小鬼而已。
你越害怕,他们就越猖狂。
小小的少女像是护雏的母鸡,带着斯斯文文的弟弟,她的口袋里永远装着石块,要想不被欺负,就得要有坚硬的东西。
兜兜里的石头也好,无所畏惧的心也好。
可惜还是有一次,他们遇到了难缠的人。几个邻镇的小混混看中了男孩颈脖上的坠子,他们把姐弟俩逼到巷子里,瘦小的杜清昼拼命反抗,系着玉的红线还是被扯断了……
“桃花鲤鱼木雕?还挺漂亮的,这东西就孝敬我们了。”混混们嬉笑着,拿了木雕坠子就要走。
“东西还给我弟弟!”杜若微愤怒地抓起一块板砖就冲了上去!
混混们常年混迹街头,连刀子都见过,何况一块小小的板砖?领头的少年抬臂拦住她,另一只手轻松夺过她手里的板砖,“砰”的一声,反手拍在她的头上。
杜若微本能地侧头去躲,板砖滑过她的眼皮,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一片红色,眼皮上方传来剧烈的刺痛,像是有人生生将眼睛割开。
“姐姐!”杜清昼带着哭腔大喊。
几个混混似乎都愣了一下,杜若微自己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些人欺负弟弟。
于是,她一口咬在对方的胳膊上,领头的人痛得大叫一声,手里的坠子也掉了下来。
杜若微扑上前去,把那块木雕抓在手里,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少女的眼皮上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右眼流下来,就像鲜红的眼泪,那种厉鬼般的表情,让人心里发毛。恰好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似乎有大人路过,头领慌慌张张地一挥手:“走!”混混们便作鸟兽散。
杜清昼哭喊着扑过来:“姐姐,姐姐!”
“没事啊。”杜若微眼皮很痛很痛,但还是朝弟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捧起手里的木雕坠子,重新戴在杜清昼的脖子上,像是慎重地为夜空戴上一轮月亮。
“以后把坠子藏在衣襟里,不要让人看见了。记住,要藏好。”
杜若微替弟弟理好衣襟,这枚桃花鲤鱼坠子,是弟弟从三岁起就戴在脖子上的护身坠子,也是爹送给弟弟唯一的礼物。
自从娘死后,爹娶了新的妻子,渐渐就不那么在意他们了,只有他们姐弟相依为命。
从那之后,杜若微的眼皮上留下了一道丑陋的伤疤,从眉梢一直延伸到鼻梁。她本来是个清秀的小姑娘,从这之后,就破相了。
到了及笄出阁的年龄,最开始还有几个来提亲的人家,但看过她的容貌之后,个个都摇头叹气地离开,再后来,就没有人登门了。后娘原本就一直看他们姐弟不顺眼,看到她久久嫁不出去,更是对她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说她女大不嫁,留在家里吃闲饭。
好在那时爹已经准备让弟弟跟着从京城来的张先生走,这样,弟弟也就不用留在家里听后娘的数落了。张先生那是风月霁雪般的人物,连后娘那么刻薄粗鲁的女人,在他面前也红着脸半句无礼的话语都不敢说。想来,张先生也会将弟弟教养成令人尊敬的人吧?
可她心里还是很难过。离别的那天,她做了香包送给弟弟,姐弟俩在柳树下道别,两个人都哭了。
“姐姐,等我跟着老师读了诗书,考了状元,我就来接你!”小小的少年突然昂起头颅,抓住杜若微的手。
“好。”杜若微含着眼泪笑,“我等你。”
我等你。
有无数次,她来到当日分别的柳树下,朝远方眺望,盼望着弟弟回来。
也有无数次,她在梦里梦到,弟弟真的考上了状元,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他长得那么大了,朝她伸出的手那么有力,就像炭火一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