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悠然端坐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之前侮辱我老师的话,应该都吐出来了吧?知道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吗?这就是。”
阳光骄傲地泼洒下来,把进士们汗湿的脸庞都踱了一层金色。人群中的杜清昼掌心发热,只觉得从上场到现在,胸中的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来,说不出的痛快。可转头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仰视着裴昀,他又莫名有点怅然若失……
本以为比赛会暂停了,谁知道江赜恶狠狠地一把拉过旁边的马,再次纵身上马!
“再来!”
待江赜再次上场,杜清昼一心想要痛打落水狗,盯死了江赜,待到快要靠近时,身后传来裴昀示警的喊声:“杜欠揍!”原本应该听裴昀的指挥避让,但他心里瞬间鬼使神差,绝不愿意就此退缩,错失良机。
与江赜的距离越来越近时,身边突然一阵疾风,原来是裴昀赶了上来,超过了他!
他与江赜对战的机会,就在这一瞬间失之交臂。
也在这一瞬间,杜清昼看到了骇人的一幕。江赜手中的球杖携着雷霆之势,朝裴昀击去。
——那球杖上安装了铁钩!
“裴昀!”杜清昼一声厉喝,却是来不及了。江赜的球杖电光火石之间,铁钩就要刺入裴昀的右眼。
裴昀马术不佳,对方又是蓄谋而来,这一刻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有一杆月仗从旁边打过来,打向江赜的球仗,只听“噗”的一声,准心被压低,避开了眼睛,但铁钩还是刺入了裴昀的肩膀,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肩膀被铁钩钩伤,手臂一松再握不住马缰,裴昀顿时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蹄烟滚滚中,眼看他将要坠地被马蹄踩到,一只手臂将他捞起。那人整个人几乎与地面平行,向前滑行了数尺!
江赜气急败坏地一声大吼:“叶铿然!”狠狠将手中的球仗砸到地上,球仗顿时断成两截!
刚才的变故发生太快,旁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裴昀受伤了,鲜血染红了白衣。杜清昼心中百味陈杂,惊愕地冲了上去,进士们也围了过来。
“裴昀!”
“裴探花!”
有进士以为是叶铿然将裴昀打伤,气愤地拉住叶铿然的马缰:“你们金吾卫好不要脸!打不过人就用阴招!”
“我们必要将此事禀报圣上!”
被气愤的进士们团团围住,那个做叶铿然的少年神色依旧冷峻如冰,漠然把裴昀抱下马来,扔给他们。
不远处,江赜的脸色阴晴难定,刚才那句“将此事禀报圣上”也让他多少有些忌惮,于是只阴狠地剐了叶铿然一眼,翻身上马一挥手:“走!”
临走之前,他撂下一句话:“今日的比赛还没完!”
叶铿然一言不发准备离开,却被裴昀挣扎拉住,他疼得额头上都是汗水,却还笑得出来:“英雄,原来你姓叶啊……”
一群乌鸦黑压压地飞过,叶铿然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两下。
三
姓叶的英雄,是一名负责巡城与警备的金吾卫校尉。
迄今为止,他与裴昀好几次狭路相逢。看上去,不靠谱的探花郎也将这几面的过结记得清清楚楚。
“似乎我每次遇到你,都很倒霉啊。”裴昀笑眯眯地跟着他,“第一次我深夜闯宵禁,本来可以当场杖毙的,你看我有急事,只射我的手臂放了我一马;第二次在户部,你最先赶来救火,又执戟拦住我,刃口就架在我的脖子上,却让我毫发无伤;这一次,没有你那一挡,只怕我一只眼睛要废在江赜手中。”
探花郎带着笑意的面孔凑了过来,眸子亮如星辰,“你这个人,心地真不错。”
叶铿然皱眉——失血这么多还话痨。
他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冷硬地将洁白的领口扯开,随即掌中用力,将对方强摁在一块大石头上。
“你要干什么?”裴昀大惊失色,“光天化日之下!我叫非礼了……”叶铿然冷冷地摁住他,将那被进士们裹得惨不忍睹的纱布扯开,重新把伤口包扎好,那是军中独有的止血包扎法。
“真丑。”裴昀不高兴。
“能止血就不错了,你还挺挑剔?”
“你不也是吗?”裴昀顺势往石头上一躺,侧头看他,“连汉光武帝刘秀都说,‘仕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铿然一怔。
他出生将门世家,祖上出过三品武将,才能年纪轻轻进入金吾卫做了校尉。这身份羡煞旁人,可他并不喜欢,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冷淡沉默。
“男儿当戍守四方,在皇城大内执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裴昀多看了他一眼:“有志气,你想去边关?”
叶铿然点了点头。
曲江边的梨树盘曲高大,树下凉风习习,叶铿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在军中待过吗?”
“没有。”裴昀不解,“怎么这么问?”
“你打马球的时候组的‘一字长蛇阵’,我们军演时学过。”但他没想到,这阵法还能用到马球上。
“我虽然没到过军中,但我读过兵书啊。”裴昀半点也不谦虚地说,“这点东西难不倒我。”
叶铿然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兵书里有关于阵法的记载,但书卷是一回事,运用到实战又是另一回事。裴昀从来没有进入军中,却能将几种阵法变换结合,灵活用到马球场上,指挥一群堪称乌合之众的书生战胜了训练有素的金吾卫,出奇制胜,几乎发挥了每个人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