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可杀不可辱,裴昀很风雅地爬起来,凑到对方跟前:“英雄贵姓?”
那人不理他。
“英雄你看到我的马球滚到哪里去了吗?”
那人目不斜视。
“英雄你看曲江的风景这么好,旁边这棵梨树,怎么不开花?”
那人额头的青筋跳动了两下。
“英雄你气宇轩昂,但不会说话,不会是个人俑吧?”裴昀说话间朝对方的肩膀摸去。
对方好看的剑眉一紧:“探花郎自重。”
“原来你会说话,不是哑巴。”裴昀顿时松了口气,欣慰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而且还认识我。”
裴昀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作为新进士里的红人,他近日片刻也不得闲。相识宴、烧尾宴、闻喜宴、樱桃宴……除了各种宴饮之外,还要准备月灯阁打马球。马球这种运动最初是从军中流行起来的,可做阵前练兵之用,后来流传到宫中和民间,成为新进士聚会的习俗。
裴探花年少风流、琴棋书画都擅长,但他有个缺点——他不会骑马。
让不会骑马的人打马球,好比让不会游泳的人去玩跳水,会出人命的。为了不在月灯阁马球赛上摔死或者被马蹄踩成肉饼,裴昀只好先和他身下的西域骏马练一练。
谁知道马儿太不给面子,现在球仗掉进了水里,马儿没心没肺地悠闲吃草去了,他一身泥泞跑到池边,想看看能不能把月仗捞起来。
池水深不见底,趴在池边的探花郎愣了一下,只见水中央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水底下有东西在游动。
是大鱼吗?
水中的游动的影子并不像鱼,水纹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如旋涡一般,隐约可见雪色鳞片起起伏伏,神秘的光泽仿佛将九天阳光都聚拢在一处,又像要将所有的光明都吞噬进深不见底的池心。
那个金吾卫的脸色一变,大步走过来,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裴昀,后者还浑然不觉:“怎么了?”
金吾卫将他大力拽得远离湖水,冷冷睨了他一眼,意思是:找死?
裴昀回头看去,只见那漩涡渐渐收拢,像是威严起伏的胸膛归于平静,朝阳下的湖水碧波荡漾,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之前水里那若隐若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早春其实还冷得很,裴昀望着不见底的湖水,后背有点发凉。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听说开元八年,新进士们游曲江时,出过沉船事件,几十名进士全部葬身湖底。那时便有人传说,这湖中有东西。
神色冷峻的金吾卫皱眉:“以后不要来这里练马球了。”
“不练怎么行?月灯阁马球赛没几天了。”裴昀抗议。
“那么,不要靠近这池水。”对方转身走开,只丢下这一句话:“记住。”
——千万不要靠近这池水。
二
月灯阁马球会如期而至。
春色似锦,新科进士们穿了英姿飒爽的胡服,高大的突厥与大宛马在赛场边排成队形,教坊的歌伎们演奏着雄浑的《秦王破阵乐》。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只听身后传来霸气的马蹄声。
人未到,声先至:“闲人回避!我乃是金吾卫旅帅江赜,今日我等要用月灯阁的场地!”
马匹横冲直撞进场地,扬起阵阵尘土,进士们纷纷狼狈躲闪,有几个差点被马撞倒——他们平日知书识礼,何时见过这样不讲理的阵仗?
领头的江赜扬鞭大喝,身后一众身穿铠甲的金吾卫紧跟其后,个个手持朱红色球仗,威风凛凛。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进士们虽然愤慨,却大多敢怒不敢言。
这时,只听一个气愤的声音说:“新郎君在此,尔等才该回避!”
说话的是新科状元郎杜清昼,他的个子不高,气势却比很多人要强硬。
“哦?这身长腿短的,看来是状元郎了?”对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发出一阵嚣张的冷笑,“我就给你一个面子!我们来比一场,谁赢了就能用这个场子!”
进士们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应战。
“量你们这些书生也不敢吧?”江赜故意发出“啧啧”的奚落声,金吾卫中也一片喝倒彩的嘘声。
“这月灯阁马球会,历年都有,原本就是我们的场地,谁说要和你们比试赢了才能打?”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口,说话的人双臂环胸,悠闲地站在旁边,正是裴昀。
“都是些没用的文人而已!”江赜扬鞭大笑,“岭南来的蛮子,连马都不会骑,更不用说打马球了!”说话间转脸朝杜清昼:“哦我忘了,状元郎,听说你的老师是中书侍郎张九龄?说什么风度冠绝长安,也就是个没用的书生而已,弱不禁风的与妇人何异?哈哈哈!”
杜清昼脸色一变,突然翻身上马,眼里腾起杀气:“你可以羞辱我,但不能羞辱我的恩师!”
“不要中了他们的激将法。”裴昀一把拉住他的马缰,稳定有力的手覆盖住杜清昼气得发抖的手背,眉宇间滑过一抹凛冽,笑意灿烂绽放,“好好打,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说话间他一撩衣袍,翻身上马。
裴昀在新进士中极有威信,见他应战,大家也都纷纷上马。
原本平整的地面激起了尺高的尘土,金吾卫们左奔右突,风驰电掣,极为强悍霸道。
杜清昼憋着一口气,看准马球飞到空中的机会,纵马前去抢球!谁知被横冲出来阻挡的江赜挥杆一拦,胯下的马受了惊,嘶鸣着昂起前蹄。他一个措手不及,差点被马甩了出去,幸好他及时拉住缰绳。惊魂未定地抬头一看,只见江赜正得意洋洋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