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俯身把玉捡起来,却没有急着还给嘲风。
嘲风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抢:“还给我!”可惜裴昀身材修长,手臂也长,他够不着。
“浑蛋!”嘲风一拳猛地朝对方腰间打过去,裴昀侧身躲开,“哎哎,脾气真大。”说话间好整以暇地对着阳光看了看手里的那块玉,“这块玉是你自己的?”
玉上刻着一个银钩铁画的“苏”字,这个字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写的。
嘲风的身子微微发抖,愤怒的神色里渗进了一丝惊慌。
裴昀看了一眼“户部”的牌匾,收回目光。他身上弥漫着淡淡的糕饼香味,和萧易难身上清雅的体香不同,更多了一份世俗烟火的温暖味道,“是萧探花想要参加考试,还是你让他顶替的?”
“你……你胡说什么?”嘲风后退两步,声音哆嗦得像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我今日一早就觉得奇怪,你们两个人的神情不对,像出了大事。刚才揉你的头发我就更奇怪了,你的幞巾虽然质地只是粗布,但垂下来的布角上有明显的“众”字形折痕,自己梳头的话这种梳法可不方便——说明平时有人给你梳头,只有今天没有。况且,你的手,细皮嫩肉连半个茧子也没有。呵呵,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来。”
他扬了扬手里的玉:“听说江南苏家乃天下名门,这一代的三公子不爱读书,十分顽劣,脾气也很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几句让嘲风的脸色煞白。
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
嘲风咬紧嘴唇,少年的眼睛藏不住心事,表情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你准备去告发我们?”嘲风死死盯着他手里那块玉。
没错,他是江南苏家三公子苏嘲风,而萧易难是他的书童,从小到大,没少帮他写作业糊弄教书先生。苏三公子不爱读书,又不能不来参加科举,于是来长安的路途中他想了个主意,让满腹经纶的书童萧易难做主人,他自己做书童,可以逃掉那场他根本没兴趣也考不上的考试。
考生假造“家状”是大罪。大唐每年科举开考之前,大家都需要到尚书省报到,再将“家状”交到户部审核。“家状”的内容有生辰八字、年龄籍贯、样貌特征以及祖上三代的名字和为官情况,不如实填写的,都会被取消参加考试的资格。
此前有隐瞒父母的孝期,或是商人之子试图蒙混参加考试的,有被投入刑部大牢的,也有被廷杖处死的。
萧易难为人奴仆,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只要事情被追查,不仅萧易难难逃牢狱之祸,连苏嘲风也会被牵连。
“别这么紧张。”裴昀随手将那块玉扔给他:“我才懒得去说别人的事。况且,进士团里若是没有萧探花作伴,我自己一个人摘花,无聊死了。”
接住那块玉,平生第一次,嘲风觉得眼前这个家伙看着也没那么讨厌。他愣了愣,正要说什么,突然,一阵喧哗声从里面传来。
火光从户部阁楼上方腾起,将长安的春色镀上了一层血红。
“失火了,快救火!”
裴昀脸色一变,他与嘲风对视一眼——
嘲风愣了愣,有个念头骤然在他脑子里炸开,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户部收藏了所有考生的家状,明日就要核对卷宗……
“快开门!”嘲风疯了一样冲上前拍门!可是里面已经乱作一团,没有人来应。
只听裴昀呵斥了一声:“嘲风!”少年已经不管不顾扔下所有的东西,爬上了墙,小时候顽劣爬树的本事派上了用场。从高墙上翻下来,嘲风顾不得腿上疼痛,便朝火焰烧起的地方冲去——
阁楼浸淫在一片火海之中。
火焰里的一切都是扭曲的,卷宗轻如雪花在红色的火光里飞舞,化为灰烬,嘲风大声喊:“萧易难!萧易难!”
别做傻事啊!
你在哪里?快出来……
滚滚烈焰中,突然有人喊:“谁在那里?!”嘲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拳打在肚子上,痛得他五脏六腑都扭在了一起,随即眼前景色迅速旋转倒置,他已经被人摁倒在地!
“抓住了!”
“带出去!”
人声纷杂,嘲风突然明白,他是被赶来救火的侍卫当成纵火犯了!他大声喊:“混蛋,快放开我!我没有纵火,里面还有人!你们快去救人……”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大火才被扑灭。
幸好有巡街的金吾卫赶来一起救火,才将火势控制住,没有蔓延成更大的灾祸。只是户部阁楼所藏的户籍卷宗被烧毁了不少,包括很多考生的家状。早春原本不是物燥容易起火的季节,能烧起来多半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人呢?里面的人呢?”被金吾卫制服的嘲风嘶声喊。
“老实点!”带头的金吾卫不耐烦地喝叱,“什么人?我们清点过了!白天阁楼里就两个看守,起火时都逃了出来。”
“那有没有……尸体?”嘲风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停顿了一下,艰涩得几乎无法说出口。
金吾卫一脸莫名其妙:“没有。”随即不耐烦地补了一句:“都清点过了。”嘲风顿时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膝盖火辣辣的疼,几乎站不住。
“你有纵火的嫌疑,先去刑部大牢里呆着,等提审吧!”
“胡说,你们有什么证据?!”嘲风拼命挣扎。领头的金吾卫做了个手势,立刻有几个人来搜身。
“混蛋!谁准你们搜身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半夜不怕鬼敲门……”嘲风的大骂突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