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在替我忧虑,那不是什么阴暗面。”他轻声说,“师兄,你得学会放过自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命运前途未卜,花锦川一直以来都在压抑内心的种种忧愁恐惧,下意识把它们投射到了与此案紧密相关的江寒陵身上,才会表现出不同以往的斤斤计较和揣测排斥。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花锦川愣怔半晌,眼眶慢慢湿润,鼻尖泛红,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忽,最后嘴角动了动,小声自嘲:“我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被这样那样的因素影响,做不到彻底的理智。
可是有一个人,他就偏偏被肩上的担子要求做到彻底理智。
彻底的理智,也就意味着彻底的冷漠,一切以结果为导向,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现有条件都能利用,包括真心和人命。这样的人,注定只会得到旁人的敬畏和远离、猜测和诋毁。
那才是真正的孤军奋战。
白黎像是领悟到了什么,转过头,目光仿佛穿过门扇到达了另一个地方。
“我明白了。”他的语气充满不寻常的感喟。
从昨晚开始,他就因为江寒陵的做法而内心隐约别扭,实际上对方一直都是这样,都是因为他自己心态改变,生出了超过限度的期待才会失落,对方并没有满足他期待的义务。
世界上果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非得他喜欢江寒陵的时候才能觉察出对方的不得已和孤独,非得他也走到暗恋受挫这一步才能真正体会到师兄的难过。
更令人难过的是,无论怎样感同身受,最后大家都只能吞到肚子里各自消化。
花锦川探究地向前偏了偏头,想要看清楚白黎的神情:“就算我对江寒陵的看法失之偏颇,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小白,你得知道,那个位子没人逼他去坐,作为修士杀心太重杀孽太多,不是好事。”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白黎收回目光,固执地嘀咕,“我就是觉得他很好。”
至此,他才真正明白那句“想做我的朋友,至少得足够了解我”。
需要了解的不止是人,还有处境。
修士高洁,不起杀心,不沾杀孽,可总得有人手染血腥才能维持住这个干净的世界。修真界需要一个刽子手,没人逼迫江寒陵,然而大家都默认他是最适合这个位子的人,没人问过他的想法。
他们需要他,又远离他,仅此而已。
花锦川终于发现了端倪,或者说,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不想承认。
他张张嘴,勉强笑了一笑,两枚梨涡像两道昙花一现的伤痕,最终维持不住笑容,喑哑道:“小白,你……是不是喜欢他?”
语气里已经是了然。
真相对饱受折腾的花师兄来说无疑又是一重打击,白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花锦川下意识抓住堆在一旁的被子,指尖反复揉捻抽丝的被角,像在等待一纸判决。
最后,白黎却另辟蹊径:“我准备出家。”
反正也没结果,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喜欢别人了,出家算了,一了百了。
“……”花锦川批评道,“不要胡说。”
白黎理直气壮:“出家人不打诳语。”
花锦川哭笑不得,感觉脑仁又开始隐隐作痛,木着脸揉捏山根,拿过白黎手里的安神茶一饮而尽。
师兄弟俩谁都没发现,门外有一道身影安静伫立良久,最后转身离开。
归墟16
江寒陵用一夜一天的时间分别审完了苏熙以及老聪和大雨,又独自对着三份不同的审讯结果坐了一夜,用这三人的答案相互印证,结合其余资料,大致拼凑出了目前魔界势力的分布情况和焱玖之前的动作以及后面可能会有的动向。
白黎帮不上忙,白天出窍去陪花锦川说话,晚上回到江寒陵房间里吃狗粮睡狗窝,专注于沉浸式养狗。
虽说心里藏着事,他却完全没有感受到传说中那种“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愁肠百结,胃口好得很。眼瞅着小白的体型越发圆滚滚,不由得暗自揣测自己是什么先天养猪圣体,吃下去长个子的狗粮大半都用来长了肉。
自从抓到苏熙之后,整整一天两夜,白黎没能和江寒陵说上一句话,严格来讲连面都没见。头一晚江队长在底舱审人夜不归宿,第二晚则是坐在桌前稳如泰山,面对着窗户,只给他留下英俊的后脑勺以供瞻仰。
小狗睡眠浅,白黎一晚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看见窗前挺拔的背影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从头到尾都没变过,简直怀疑椅子上有强力胶把人粘在了上面。
他披着荷包蛋小毯子卧在狗窝里,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想起之前这人狗瘾发作一天路过狗窝十几次动手动脚的样子。
谁说江寒陵不受魅术影响来着,那不就是典型症状?
现在魅术没了,狗瘾自然也没了,连看都不看小白一眼,恐怕都不知道狗粮吃完又拆开了一袋新口味,活脱脱用完就扔的渣男,应该被挂到宠物圈的吐槽墙上。
江渣男连续高强度工作五十多个小时,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尚且不知道自己有幸占据了吐槽墙的一席之地。
窗外点点繁星渐次消失,晨光熹微,海风从虚掩的窗缝溜进来,吹散茶杯上方缥缈的乳白色热雾。
江寒陵左手虚握,指节支着下巴,右手随意搭在桌上,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支红笔,垂睫沉思,指尖习惯性地在桌面上轻点。
乍然,某种温软湿润的气息靠近右手,拂过干燥微凉的皮肤。